監察令欽至,澄陽所有官員恭立于官府大堂,靜待訓誡。
沈言身穿暗紅金絲祥雲官服高坐堂上,目光掃過堂下的每一個人。
張世承和陸玠并列站在首位,張世承饒是再蠢,此刻也猜到監察令暗訪澄陽的目的。
整整一刻鐘,沈言都未曾開口說話,張世承主動上示:“沈大人,澄陽所有官員均已到場,不知大人可有示下?”
“下站官員,誰監管澄陽稅收?”沈言隻是平常發問,但堂下卻像是有千斤重壓似的,一片沉重。
張世承一個淩厲的眼神,下方一個官員顫顫地走上前:“下官陶恒,稅收監管是下官的職務。”
沈言:“澄陽的一切稅收,可有異常?”
陶恒答得斬釘截鐵:“回大人,稅收并無異常。”
沈言繼續發問:“為何城門之外攔着人不讓入城?”
陶恒眼光閃躲地看前方一眼,這才回答:“隻是……隻是些瑣碎小事,因那些刁民不服官府處理,便每日在城門口聚衆鬧事。”
沈言的語氣立刻變冷:“陶大人覺得交納八成稅收隻是瑣碎小事?”
陶恒一聽這話雙腿就站不住了,他戰戰兢兢道:“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下官從來不知澄陽哪裡有交納八成稅收這種事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随意去問城中任意人家,絕無此事!”
“本官沒問你城中之事,我問的是城外的稅收。”
一片肅殺之意在堂下傳開,好幾個經不住事的已然汗流浃背。
這時張世承接過話:“大人,城外的村莊也是按律征收稅款,下官負責監管澄陽,并未有絲毫的不妥啊。”
“是嗎?”
沈言将松羅村交稅的返憑從衣袖中抽出,甩到張世承的腳下:“每張憑證上都有官印,你好好看看上面可有不妥之處。”
張世承撿起地上的憑證一看,瞳孔驟變。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監察令大人會在意不知名村落裡的稅收,甚至連證據都有了。
他堪堪地翻完所有憑證,吸了一大口冷氣,反手甩在陶恒面前:“陶恒!你該當何罪!”
陶恒臉色比紙還慘白,整個人跪在地上,全身不停地發抖,斷斷續續地說:“下…下官…下官…”
他磕磕巴巴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臉色煞白,嘴卻閉得很緊。
隻怕是已被人拿捏住,在大堂上問不出其他的了。
更可怕的是,在場大部分人應該都脫不了幹系。
沈言起身下令:“犯官陶恒,欺下瞞上,魚肉百姓,剝去官服,打入大牢,等待後續審問。”
陶恒任憑衙役将他扣下,沒有開口喊冤,隻是全身瑟瑟發抖,被拖下去的時候終于忍不住看向張世承:“張大人!張大人!救救下官啊!”
張世承看向沈言,沈言倒未作出什麼反應,他心裡暗自松一口氣,湊上去請罪,說自己疏于管理,導緻手下犯下這等大罪,他卻渾然不知等等。
現下還沒有證據,暫時動不了張世承。
處置完陶恒,沈言又接着下令:“即日起澄陽所有地方稅收均按律征收,開城放人,設專處登記核實,将這些年多收之稅悉數退回。”
此言一出,陸玠首先躬身領命,張世承彎腰的時候瞟過陸玠,眼裡是藏不住的殺意。
衆官退下之後,官府後院傳來一陣腳步聲,錦簇穿過後花園走進東院的房間。
“世子,人都安排好了,看守陶恒的全是自己人,您放心吧。”
沈言微微點頭,看向陸玠:“張世承是皇帝親封的轉運使,抓捕他還得确鑿的證據。”
陸玠:“下官明白,如今敲山震虎,看他下一步怎麼行動。”
沈言:“你克扣的春稅現在何處?現在交出來,我會為你上書說明緣由。”
陸玠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下一個地址,将紙交給沈言。
沈言拿起紙一看。
松羅村,泉中山。
的确是個好地方。
任張世承想破腦袋都不會想到,陸玠把稅銀放在了他們最看不起的地方。
張世承一出官府便立刻回府,他清退身邊的下人,獨自往内院走去,某間房内,已有人等他多時。
進入房間以後,張世承立刻向屏風跪下:“屬下接連辦事不力,屬下該死。”
比起剛才面對沈言,此刻他面對的人才像是他真正害怕的人。
“刺殺松羅村的人失敗,我還沒上報給大人,那個女的不一定是松羅村的人。”
聽到屏風後的女子這樣說,張世承才把懸着的心放下來。
“上使,那接下來我們應該如何行動?”
接下來的話卻又吓得張世承心驚膽戰。
“大人的新命令,務必讓沈言死在澄陽。”
“什麼?!”張世承從頭到腳一陣寒意,“可…可沈言他畢竟是監察令啊。”
“又不是你殺的,你慌什麼。”女聲倒是很平靜,“殺沈言的是陸玠,到時候你拿下陸玠給朝廷一個說法,你不還是澄陽轉運使。”
聽到這裡,張世承也心頭一狠,陸玠三番四次壞他好事,他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至于沈言,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他就隻有死了。
這夜霧濃,緊緊地壓在澄陽上方,任誰都看不出明早會不會是豔陽天。
多年重壓一朝解脫,這幾日澄陽十裡八村的人都來官府外排起長隊,想要回這些年都血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