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的聲音越來越靜,姬盈撩開車簾。
平安寺不愧為大黎國寺,寺内福緣十分深厚。譬如姬盈如今看向車外,便見眼前處處茂林修竹,鐘靈毓秀、綠意盎然,林間時不時傳來清幽鳥鳴聲。
若是大黎南部,此等景色或許并無特别。然而身處皇城,冬日嚴寒足以褪卻一切生機——可在這平安寺内,卻是足以孕育綠葉的溫暖如春。
姬盈緩慢地眨眼。
一位看不出年齡的僧人正立于馬車半米開外,見姬盈眼神,串起手中念珠,直念數次“阿彌陀佛”。
姬盈眼中一抹奇異色彩劃過。
在聽夏的服侍下,她走出馬車。
“師傅好。”姬盈有模有樣地雙手合十,鞠下一躬。
僧人口稱“罪過”,深深朝前彎下腰身。停頓半晌,他起身望向姬盈,眼中笑意深邃,眼尾擠出道道淺紋。
一道恍如天籁的嗓音響在姬盈耳邊。
“小姐,好久不見。”
姬盈眼前突兀地現出霧氣。霧氣茫茫,來得快,散得更快。
“聽夏,這位師傅是?”
聽夏颔首:“回小姐,這位便是平安寺的住持,圓慧大師。”
姬盈笑着道:“圓慧大師。”
圓慧又稱“阿彌陀佛”,旋即凝目向姬盈道:“聽聞小姐為失憶所困,今日一見,似無大礙。”
姬盈依樣合掌:“我見師傅,如見故人。”
圓慧笑:“久未謀面,願留小姐在寺中聽法一日,或可助小姐症狀痊愈。”
……
黎京西面多平民,以繁華喧嚣著稱,少有貴人居住于此。雖然少有,但并非全無“與民同樂”之人。
眼前這一棟高門宅院,正靜靜地矗立在人流如織的京西。宅院與周遭建築雖渾然一體,但四面皆是肅殺之氣。
這是右相遊正的宅院。大黎朝廷,百官之首為左相,細分下來,左相主文治,右相主武功。數月前,貴為右相的遊正告病不朝後,這座宅院便連月閉門不開,屋外的殘枝枯葉都極少打理。相府随告病的主人一道被京城漸漸遺忘,無人知曉,院内今日來了位不速客。
“時事如此亂象,有勞小姐多跑一趟。”
大宅内,年輕的侍從向面前的女子鄭重行禮。
被尊稱“小姐”的女子輕紗覆面,容貌不清,隻留一雙華光内蘊的眼眸在外,渾身氣息冷徹而貴重。她向侍從輕點頭,坦然答道:“不礙事。但先前商議一事不容有失,一切還得有勞遊大人。”
侍從眼中肅然:“大人必不負所托。”
“甚好,靜候佳音。”
在侍從的協助下,女子從宅院偏門悄然而出,行走數十步,踏上通往市坊的大道。
冬日的冷風蟄伏起來,天晴日好,市坊上到處都是賣貨的吆喝聲。一眼望去,人群熙攘,胭脂水粉、肉蛋瓜果、盆碗器具等各種攤位鱗次栉比。街邊恰有雜耍人正在表演,那人手中拿了幾個圈兒往天上抛,圈子一落,便翻着花樣地套在頭上,一旁路人此起彼伏地叫好。
陳敏眯起眼睛。
她似乎已經很久不知道,京城的冬日原來竟是如此生機勃勃。
看了一會雜耍,陳敏覺得無趣,便在周圍的攤上随便逛逛。走到最近的飾品攤位,她撿起一條手鍊,随意問道:“怎麼賣?”
攤主沉迷于隔壁的雜耍,聞言一驚。他上下打量陳敏的模樣,忙不疊地誇道:“客官,您可真會選貨,這可是這個月新打的花樣,賣得最好,一條隻要半吊錢。您可以戴手上試試,這條手鍊最适合您這樣的小姐。”
陳敏将手鍊戴上比了比:“真的?”
“……真的,”攤主愣了一下,堆了笑上前道,“客官約是不知道,這手鍊的花樣可不簡單呢。”
見陳敏似乎饒有興趣地試着手鍊,攤主喜笑顔開地打開話匣子。
“若是别人,我還真不一定舍得這個價賣,但今日和客官有緣,給您打個折,四百錢賣您如何?您大概不知道,這花紋可是望青書院那位最愛的樣式,若是想博貴人青眼,這條手鍊一定能助益良多……”
陳敏撫摸手鍊的手指停了停:“望青書院?”
“可不是!”攤主一拍大腿,又單手捂着嘴悄悄道,“若問京城,不,若問整個大黎現在哪一位最受關注,非望青書院的那一位不可。那可是多少貴婦少女的夢中情人!”
陳敏嘴角抽了抽,看着攤主的表演,沒作聲。
“都說這世間最難的事是求不得,問這京城上上下下,哪家女兒不是為了得到那一位的眼神使了渾身解數。今日我一見客官便知您氣質不凡,哪裡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若您買了這條手鍊,想必不日會受到望青書院的青睐。四百錢不講價,算是小的與您結的緣分,以後您如果入駐望青書院,可别忘記小的與您的這條手鍊!”
攤主說得唾沫橫飛,盛情着實難卻。自己總歸已經在人家攤前站了許久,陳敏猶猶豫豫地去取荷包:“四百錢?”
“哎,哎,”攤主點頭哈腰道,“沒錯,沒錯。”
陳敏在荷包中掏了半天,不知怎麼,一枚錢也沒掏出。她扯開袋子看了看,見荷包中都是些銀子,最小的一塊也有二兩之多。于是摸了一塊碎銀,正要交給攤主,手腕卻被猛地一拉,身旁陡然響起一道女聲:“别給。”
陳敏手指一頓。
那女聲又響起來。
“他騙你,别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