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他似是轉換話題。
“你身上戴的那玉佩,與我看看。”
謝明淵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突兀地握住腰間那塊白玉玉佩,猛地握力極重,掌心被硌得發紅。父子兩人默不作聲地僵持良久,謝明淵敗下陣來,輕聲道:“這是先帝禦賜之物……”
——不可予外人。
謝衍臻鼻中輕笑一聲:“家中所受賞賜不少,可沒都像你這樣把着。為父不過想向兒子借來看看,也不可以?”
謝明淵神情澀然地去解玉佩的帶子。心情沉落,手下動作便也遲疑,等他終于解了玉佩向謝衍臻遞過去的時候,已不知多久。
謝衍臻從他手中接過玉佩,端詳一番。
突然,他開口道:“她是個好姑娘。”
謝明淵默然。
“這樁婚事——當初定下的時候,并沒想過今天,”謝衍臻以指尖輕觸玉佩,将它置于桌上,“這麼多年來,是成是敗,也都由着你胡來了。朝廷裡私下傳成什麼樣子,我清楚,想必你更清楚。便是整座京師,家家戶戶怕沒幾個不知曉的。”
“人人都贊我謝衍臻家中有子,要成為照耀這大黎的一輪月影。”
有謝一人,質如明月。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究竟圓缺如何?”
謝明淵痛苦閉上眼睛。
“明淵,彼時彼刻,還如此時此刻乎?”
“丞相之位,謝家大勢,不過都是一時光景。逝者如流水,無論滔天權勢、抑或榮華富貴,為父并不在乎,”見謝明淵在原地不動,謝衍臻聲音緩了緩,“大黎此後是否得一位謝氏皇夫,單看你的抉擇如何。”
謝明淵睜眼,聲音暗啞:“兒子……”
“她是個好姑娘,更是個皇帝。永鳳新曆,必載于史冊。”
“你向來聰穎過人,”謝衍臻起身,将玉佩遞回,“一定比為父更清楚自己該做的事。”
臨走前,謝衍臻又背對他道:“今日酉初,韓随曾來府内尋你。見你遲遲不還,便留了封信。信放在内間的案幾上。”
謝明淵低低地答了聲“是”,謝衍臻推門而去。
屋内燭火恰在此刻燃盡,光亮驟熄,整室陷入一片幽暗中。一室昏晦之間,僅餘月色從窗間穿過,桌上玉佩在這月色的照耀下,顯出微亮的潤光。
不知多久,謝明淵起身去拿玉佩,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間。
火光劃燃,房内複又亮起。
内間案幾上,一封署名韓随的信被拾起。信件被三兩下拆開,謝明淵快速閱覽信上内容,眼神微動。
“女子……”
“……不,不會。”
将信收好在抽屜中,謝明淵揉一揉眉心,合上眼睛。
…
“皇姐,你可來了!”
剛一開門,姬盈便聽到姬子煥扯着嗓子咋咋呼呼的大喊。聆春聽夏跟在她後面,聽見這一句,也都禁不住笑起來。
“哎,殿下——”侍官忙不疊地伸手作挽留狀,“折子還隻批了三封——”
“皇姐來了,還批什麼折子!”
“參見陛下。”侍官席地而跪。
姬盈擡手,示意聆春上前,從聆春手中接了卷書,口中說道:“你回座位上去,煥兒。”
“幹嘛?”姬子煥翹起嘴唇,“皇姐不是說今日來找我打麻将的?我一早就準備好了,這次一定不會輸得那麼慘!”
姬盈拉張椅子坐下:“沒門。”
“啊?”
“批你的折子去,”姬子煥耳中姬盈的聲音分外無情,“别想偷懶。今天若還像前幾日那樣進展緩慢,你這個月都别想出雁晴殿的門。”
“啊?”姬子煥傻眼,語調悲痛,“皇姐……”
說好的打麻将呢?
怎麼變成了監工啊!
姬子煥别别扭扭地不敢怨言,一步一停地坐回座位。侍官眉開眼笑,忙遞上一封新奏折:“殿下……”
姬子煥撇嘴:“念。”
“工部呈上,言及明極殿修繕一事。大黎久未舉行殿試,若恩科再開,必将在明極殿接見全國舉子。工部左侍郎呈此明極殿修繕更新表,言明此番工程将耗人力銀兩。殿下可詳細一觀……”
姬盈端坐于一旁,翻開手中書卷。少頃,問聆春道:“除了這本,還有其他嗎?”
“有,”聆春俯身答道,“自建光六年以來,七年間成書十餘冊,政治、經濟、文史、風土均有涉及,琴棋書畫四藝也各有一冊,隻是宮中并無所藏。”
姬盈頭痛:“琴棋書畫……作這個到底是要幹什麼……”
聆春将頭埋得低了些,并不說話。
“你從前看過這些書嗎,聆春?”
聆春聽罷,屈膝跪在地上,聽夏跟着一起跪了下來。
姬子煥正批着折子,擡眼便見兩個侍女跪在姬盈身前,他在房間的另一頭大聲道:“皇姐,你們怎麼回事?”
“不許分心,”姬盈朝姬子煥的方向喊一聲,又對面前侍女道,“唉,起來吧。”
“奴婢萬死。”聆春叩頭。
“萬死什麼萬死,”姬盈無奈,“我知道了。不怪你們。”
姬盈又拿起一本,翻開書頁,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她叫道:“聆春。”
“陛下。”
姬盈蘸了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寫下兩個字:“并非大事。你隻幫我查查這個人。”
聆春抿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