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京城最寬闊的朱雀大街東北部,那座空置許久的高門大院中擠滿了人。
一座常年閉門,門前甚至生了荒草的豪華院落,如今竟然重新開門,無疑是樁稀奇事。
昨日剛下過雪,家家戶戶門前積了層厚厚的雪,出入困難,整個京城但凡有宅子的居民,如今各家的男女老少全都拿着掃把,吭哧吭哧地自掃庭前雪。
而眼前這座無人居住的院宅,天還未亮時便有數十名仆從乘着夜色而來,隊後跟着五輛馬車。寬大的馬車中盡是各種家具,嶄新的床褥、各種木架、金銀瓷具,甚至還有大量字畫古董。仆從們一到院前,便訓練有素地分成三隊,一隊留在門口鏟雪,兩隊進了裡面收拾院落。
于是,院子門口如今路面平整,雪色稀疏。院門朝外大敞,可以清晰地見到院中仆從來來回回搬置家具、清潔洗涮的身影。
“還有幾間沒有清掃?”
“回管事的,都已經掃得差不多了。帶來的家具也都置放好了。”
“叫三隊再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宅子空了五六年,此番啟用得急,每一間都要從上到下仔細核查。”
“是。”
大門外,幾名身着錦袍的男子正對着門口指指點點地聊着天,時不時踮着腳向門内望望。
“這宅子居然要啟用了?黎京東北角寸土寸金,當初知道這裡空着這麼大一間宅子的時候,我還以為又是辛申宮變哪個抄家大官的遺留。”
“空了五年多了,哎,”一人唏噓道,“當初定然門庭若市,軒蓋如雲。真是物是人非。”
“别瞎說,”衣着華麗的男子道,“這戶可和辛申宮變沒關系,要是當初抄了家,宅子不早該歸了别人?這個地段空了五六年還沒人住,宅子的主人根本從沒換過,隻不過是離京了而已。”
一人笑了一聲,補充道:“也不能說是和那場事件完全無關——隻不過不是罪人,而是苦主中的一位。自從宮變,這家唯一一位剩下的主人便跑去了地方做官,再也沒有回來,偌大的一間院子也就空下了。你們可知,這家姓什麼?”
幾人聽了或有所感,忙問道:“姓什麼?”
“杜,杜衡之杜,”那人看着院内仆從忙碌,眼中頗為感懷,“正是當今太後娘娘,也是先後的母家。雖然如今人丁寥落,當年可是盛極一時。”
“竟然是杜家!”
“杜家……怪不得……”
“杜家如今竟然還有主人在嗎?我聽說當年先後入宮幾年,她的同胞兄長就因病去世,杜家後繼無人,隻剩下了先後在内的兩個女孩。先後既為皇後,杜家家憑女貴,從那之後聲名鵲起,漸漸成為京城數一數二的顯赫高門。可杜家人丁不旺,除了早死的兒子和兩個女兒,再沒有過其他子嗣。現在的杜家主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正是那唯一一個早死兒子的後代,”衣着華麗的男子一拍手,感歎地道,“雖然早逝,但那兒子給杜家留下了唯一的血脈。辛申宮變後,這棵獨苗苗又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不在京城好好地蒙受皇恩,反而跑去了地方做官,離家五年有餘。從那時起,這間院子便一直空到現在。”
“所以,如今這宅子重新啟用——”
旁邊人會心地道:“定是那唯一的杜家男丁從地方歸京了!”
“不錯,”男子搖頭晃腦,偷偷地道,“聽聞前兩日便有陵州刺史入官的消息,若按路上時間來算,最快五日,這座宅子便要迎回它的主人了。”
幾個津津有味旁聽着的人忽然傻了眼。
“啊?陵州刺史?”
…
“駕!”“駕!”
兩匹棗紅駿馬在官道上迎風疾馳,沿路濺起一道雪塵。
“駕!”
後身的騎手望着前方衣袍紛飛的背影,一夾馬腹,追上半個身位:“大人,快近晌午了。”
“哎,這麼快?”青年望望晴空之上将近正中央的太陽,勒住缰繩減了速度,“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好。”
兩人在最近的一間驿站停了下來。打頭的青年朝驿館出示了一份文書,便有小厮上前将兩人的馬匹遷到了驿站的馬廄裡。
兩人進館尋個桌子坐下,小二手腳利落地端上兩碗熱茶,說道:“二位大人要吃些什麼?”
“兩份湯面,麻煩了。”
“得令,請大人們在此稍後。”
從屬模樣的男子環顧四周,見店内客人稀落,加上他們也不過三桌,便先喝一口熱茶。他看上峰一動不動地望着後廚的方向,不免揶揄道:“您就是把後廚盯出個窟窿,面也不可能這麼快上來。”
青年恍然一震,回顧男子,笑容燦爛:“随便看看,我又沒刁難人家。你的嘴要是一直這麼毒,肯定要在京城吃虧。”
侍從一挑眉毛,不屑地道:“比不得杜苑大人還未進京,就已經吃了個大虧。”
“這又是從何說起呀?”杜苑笑盈盈地拄在桌面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侍從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嘴中毫不留情:“陵州雖比不上立陽、枧水、祁州等地,但也不是什麼犄角旮旯的地方,在諸中州裡算得上上。陵州刺史為中州長官,承的是正四品上的官職。大人此番歸京,聘書的官名又寫的什麼?”
杜苑笑意更盛,回他道:“不才在下,正四品上,正議大夫是也。”
“大人還笑,”侍從敲敲桌子,眼神滿是嫌棄,“好好的中州刺史不做,竟要回京做什麼正議大夫,一個沒有實職的文散官又有什麼好做的?大人如今二十又三,就已經是正四品上的中州刺史,五年平步青雲,卻被一紙正議大夫的調令毀于一旦……”
“不要這麼說嘛,”杜苑見兩人的湯面已經從後廚端來,便斷了話頭,“來來來,趁熱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