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杜苑眯眼笑,偏頭道,“明淵,你這大黎第一公子的名号不保。”
謝明淵羽睫微動,抿唇:“沒有什麼大黎第一公子。”
姬盈則彎彎嘴角:“第一就不必了。”可以屈居第二。
姬子煥十分懷疑人生。
——難道他有的其實是皇兄……
“若是到了宮外,再稱陛下便會暴露,”杜苑踱步轉了幾圈,向姬盈道,“陛下換個稱呼如何?”
“換什麼?”姬盈看他。
“姬姓為國姓,直接稱呼姬公子也容易引起注意,”杜苑想了想道,“不如就叫‘臣公子’。”
“陳公子?”謝明淵擡頭。
“拆字,姬字右半便近乎‘臣’字,”杜苑解釋道,“盈字避諱,百姓不取相似字音,同樣也要從中拆其中一字出來。就拆‘又’字,臣又,如何?”
姬盈鄙視地:“沒聽過這麼奇怪的姓氏。”更沒聽過這麼怪異的名字。
臣又,什麼鬼名。
杜苑冤枉:“總比臣乃好吧?”聽着像是某人的奶奶。
謝明淵望着姬盈若有所思。
“用煥兒的名字,”姬盈靈機一動,“就叫臣煥。”
姬子煥悲傷擡頭:“那子呢?”
姬盈瞥他:“子留在宮裡。”
姬子煥抹臉向一邊——沒救了,自己。
“那麼臣煥公子,還有明淵,”杜苑忍笑,“既然萬事俱備,現在就出宮吧。”
姬盈無視沉默抗議的姬子煥:“去哪裡?”
杜苑向窗外望着,眼中隐隐現出期待:“晌午将近,此時不外出用膳,更待何時。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去想從前的事嘛。”
五六年了,不知道那家店還是不是從前的模樣?
“先一起去吃好吃的。說不準,臣公子就想起從前的事了?”
“所以是哪兒啊?”姬盈道。
杜苑在姬盈面前屈膝半跪下來。
“那是——”
萬千繁華彙流之地,市井喧嚣、人煙鼎沸的黎京西,百家千味之——福盛樓。
福盛樓,黎京最負盛名的酒樓,黎京西“雙樓”之一。
以京城中軸線為界,以東被稱為黎京東,以西即被稱為黎京西。垂直于京城中軸線,整座黎京城被一條寬闊大道橫穿左右,這便是皇城最有名也最壯觀的朱雀大街。
以朱雀大道為界,京城西面,向北便是平安寺,向南便是西市市坊。從耀宸宮西門出發,馬車朝西南方向而行,便可到達西市。從西市入口再行一刻,眼中所見三層高的酒樓,便是有名的福盛樓。
姬盈、謝明淵與杜苑正一人一匹馬,在道上不疾不緩地騎行。姬盈因頂着遮掩身份的男妝,當下便省了遮面的工夫,三人中隻有謝明淵戴着半掩面容的鬥笠,略落後于兩人。
晌午已過,西市内仍有不少百姓。西市大街上,應接不暇的馬車、送貨車滾滾而過,貼鐵木輪壓着車轍濺起道道煙塵,車輛如分海般将人流分為左右兩側,人群在街道兩旁聚起一方一方的臨時攤面,不時傳來“算卦”“貼面”的吆喝聲。
姬盈望着道上接連不斷的車輛行人,微微睜大眼睛。
“這裡就是西市?”她道。
耀宸宮人煙稀落,既無中宮,又無嗣代,若無姬子煥吵鬧,終日如死水沉沉。
失憶以來,姬盈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生機勃勃。
杜苑看着姬盈眼中放光的樣子,笑起來:“是。從前,臣公子、明淵與我,課餘時偶爾偷偷跑來這裡。”
雖然,他沒少因此以“帶壞姬盈”的罪名而被姑母教訓。
姬盈翻身下馬,腦後束起的馬尾在空中飒然地囫囵一圈,自由地落在背後。她拍拍馬背,訓練有素的馬匹自主行至一側,她便上前向街中。
好一派繁華亂象。
吆喝,叫賣,吵鬧聲,隐隐的曲兒。奔跑的孩子,擔憂叫喊的大人,長隊後嘀嘀咕咕的行人,耐心解釋的書生……
“陛……臣公子,”謝明淵在她身後道,“道中紛亂,注意安全。”
“小事。”
姬盈彎眼一笑,仍是妥協地退後幾步。她向上方看去,果然看見街對面刻着福盛樓三字的大氣牌匾。
“那就是福盛樓?”
“正是,”杜苑答道,“已經這個時辰了,我們快些去吧。”
“好。”
杜苑上前幾步,護着車流迎來的方向,與姬盈并肩而行。
斜後方的字帖攤位,長長的隊列最前方,宣卿正端坐于木桌前,一手執筆,一手撫着字帖。蘸墨已久而未下筆,他手中的那支毛筆上,水墨已有幹涸趨勢。
宣卿仍是不動。
他定定地望着橫跨車道的兩人背影,眼中恍惚。
“子卿師兄?”另一邊的徐承顔見宣卿停筆,略疑惑地問道。
“嗯。”
宣卿答着,眼神仍然片刻不離。
徐承顔從一側的桌案旁起身:“師兄看什麼呢?”
宣卿不答,似乎耳中未聞。
徐承顔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突然,低低驚呼:“啊,那不是公子嗎?”
宣卿一瞬驚醒。
他朝兩人身後望去。
——竟真是公子。
盡管謝明淵頭戴鬥笠,但因望青書院之中日久熟識,兩人均能認出謝明淵身影。
“公子竟在此處……”徐承顔又壓低聲音道。
“或許公子有所考量。”宣卿低聲。
宣卿徐承顔相互一望,猶豫是否要上前向謝明淵打招呼,便看見謝明淵似有所覺地頓住腳步。
兩人僵住。
随後,宣卿看着謝明淵向這邊回望過來,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