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醒來時渾身劇痛。
她大約是從噩夢中驚醒。不止腦袋混沌,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搞不清。不斷傳來的疼痛使她些微恢複神智,她終于想起自己的遭遇——煙火、山匪、馬車,還有一群長相兇惡的男人。
想到這裡,阿月驚惶地朝周圍望去,才發覺自己正在一座漆黑的、窗戶封死的屋子。四下隻有木闆的間隙透着光亮,通過光亮的程度,隐約看出屋外還是個白天。
她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被捆在一張床榻上,粗糙的繩子緊緊地繞過她的肩頸、腰腹、雙腿,隻要動一動,就會有皮膚磨損的痛感。她強撐着脖子向下看,才發現那件華美的王女嫁衣早已不翼而飛,她的身上竟然沒有半點遮蔽,隻要有風從木闆縫隙漏進來,她就能感到絲絲寒涼。
阿月口中被塞了東西,唔唔地發不出聲,更叫不出救命。她的眼中生出驚恐的淚水,半晌才想起自救,于是蜷着雙腿用後背剮蹭床闆,試圖将繩結刮斷。
屋外忽然傳來越來越近的男聲。
阿月聽不懂那些話,恐慌地停下動作。
男聲漸近,不止一人。
“這小娘們好像醒了。我剛才聽見裡面有動靜。”
“醒了?這麼快?身體素質不錯。”
“哈哈哈,醒了才好,醒了才好!”
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刺眼的白光一霎湧進屋子,數名男人魚貫而入。
阿月看着那些男人的臉,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頭腦中“嗡”地一下,淚水瘋狂地向外翻湧。
她看着男人的嘴唇開開合合,說着她聽不懂的大黎話。
她的眼中全是絕望,不住地向他們搖頭。
“既然醒了,”有人走上前一步,邪笑着對她道,“那就繼續吧。”
她終于想起了自己被劫後的一切——原來那竟不是噩夢,而是她切身經曆的真實。
“把那抹布拿開吧,叫着不是更好聽?”
“可别,她要咬舌自盡怎麼辦?”
“快點快點,換我來。”
阿月的眼淚似乎已經流盡——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也徹底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為什麼自己還不死?
她要怎麼才能死?
阿月雙眼無神地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似乎很快就能脫離這場劫難,換來一個解脫。
或許一日,或許兩日,不知過了多久,那些男人突然在她眼前一個個倒下,胸膛中都插進了寒光閃閃的劍刃。
阿月半擡着眼皮,看一隊新的山匪闖進屋中。新來的山匪見她還活着,臉色古怪詭異,驚訝地沖她叫嚷。
又是一輪新的地獄。
每次醒來,她的身上都有一名陌生的男人。
她的氣息終于快要走到盡頭。
那群人擡走了一箱箱王女陪嫁的金銀,又在附近點起大火。
通天的火光映着夜空,仿佛能将黑夜照成白天。
阿月被留在屋子裡,房門向外敞開。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榻上,看着門外救贖一樣的火光,緩慢地彎起唇角。
焦糊的氣味鑽進鼻腔——阿月幸福地閉上眼睛。
“……”
颠簸感。
馬蹄聲。
阿月覺得自己似乎在一跳一跳地跳躍着,像是擁有翅膀的仙靈。
不知為何,她覺得溫暖,像是被寬闊的胸膛包裹着,又像是在柔暖的春風中。她的耳邊響起淋漓的水聲,又似有咕嘟咕嘟的流泉,隻是那泉水似乎又燙又苦澀,不知怎麼滑進她的喉嚨,将她嗆得咳嗽。
周圍灼燒起來,她似乎又被丢進了地獄業火。渾身皆是滾燙的火焰,灼得她的皮膚劇痛不止。
她又開始痛得流淚。
“醒醒!”
“快醒醒!”
地獄中的鬼怪忽然對她說起她聽不懂的話,強迫她把眼睛睜開。
阿月抗拒地搖頭良久,終究抵抗不得,猛地睜開了眼。
一陣光亮。
眼前竟是一名面容堅毅、眸如朗星的少年。
少年似乎已經在她榻前守了許久。見她醒來,他松口氣地一笑,口中吐出一串阿月聽不懂的大黎語言。
“終于醒了!”
“能将她救活,還多虧了小哥你,”大夫捋一捋胡須,拍拍身旁的少年道,“像她這麼重的傷,尋常人早就放棄了。要不是你堅持要救,即使我能救得,她也早就沒命了。"
“大夫醫術高明,”少年鄭重地行禮道,“多謝大夫。”
“老夫走了,你記得像我剛才囑咐的一樣,按時給她換藥。”
“……是。”
見阿月朝自己望來,少年的臉不可避免地紅了紅。他似在原地苦想許久,還是飛身跑了出去,挨家敲起農戶的門。
“大嬸,有個姑娘需要照看……托付給你,行不行?”
“我不能在這裡太久,不知哪日就走。這是藥錢和飯錢,還請拿着。您就替我照看一段時間,等我回來再接走她,可否?”
“多謝大嬸!”
少年每日都帶鄰家的大神一起來給她換藥。藥效漸起,阿月的傷勢也一天天地好了起來。等她能勉強活動的時候,少年就将她背到隔壁的農戶家住着,又給她打了個輪椅,每天堅持着推她出來散心。
“你叫什麼名字?”
阿月聽不懂他的話,茫然地望着院中的雞鴨。
“看你長相,像是胡人,”少年自顧自地說着,也不管阿月聽或不聽,“自西域之戰後,大黎與西域兩國簽訂了通商和約,到處胡人都不少。可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胡人。你從哪裡來?西燎?鮮羅?”
阿月在輪椅上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默不作聲。
“……也是,”少年笑了一下,自我排解地道,“你的聲帶受傷,又是胡人,莫提說話,或許你連我的話都聽不懂。不過,等你傷好,我會送你回家。至少,你要把名字告訴我才行。”
“名字,”少年指一指眼前的活物,“那是雞。那是鴨。”
他又伸手向上指了指。
“那是太陽。那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