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城樓下歡呼鼓舞的人群，姬盈舉起手揮了揮。樓下歡聲霎時更盛，她忍不住彎起眼睛。

她扯了姬子煥的袖子，強行拉他也朝着樓下揮一揮手。

姬子煥揮得扭捏，神情也十分别扭。

“有什麼感想？”姬盈忽然道。

“啊……啊？”姬子煥突然磕巴，“感、感想？”

“站在這裡，煥兒就沒有什麼感想嗎？”在響徹城樓的歡呼聲中，姬盈的聲線依然清晰，“看，大家都在看着我們。”

姬子煥不明要義，又向下望去。

“或許……人很多，很隆重？”他猶豫不決地道。

姬盈無聲地歎口氣。

片晌，姬盈不在意地笑了下，對姬子煥說道：“這是我們肩上的期望。”

姬子煥像是意識到什麼，面上再無玩笑神色，眼神也凝重下來。

“大黎九道三百二十府，民衆何止萬千之數，今日聚集在城樓前的，不足百一，”姬盈淡淡地道，“以一己之力，擔天下人之重，若不全力以赴，則有愧于天下人的供養。”

“煥兒，我不管你出于什麼擔憂，”她笑了笑，眼中卻有些蒼涼，“若是終日韬光養晦，卻無脫穎而出之時，則白白辜負一身才學，叫人歎息。”

姬子煥僵着身子看城樓下的人群，一動不動。

“你看這下面的許多人，正在為你歡呼，”姬盈瞥向下方，又笑着揮一揮手，“待你日後再猶豫時，不妨想一想今日。想一想民衆的期望，和你該擔起的擔子。”

“若是再企圖退縮，皇姐便看不起你。”

姬盈轉過頭來看向姬子煥。

姬子煥眼神躲閃，他低頭咬唇道：“姐，你怎麼突然說起這些……”

姬盈望了他一會，忽而道：“沒事。”

她看向城樓下方，像是新奇地道：“煥兒，快看。”

姬子煥挪步向前。

“看，這麼多人，”姬盈時不時揮一揮手，又道，“你看那邊，是不是白将軍？”

姬子煥順着姬盈的視線望過去，果然看見一道熟悉身影：“是。”

——白将軍身邊怎麼有個戴鬥笠的女子？

姬子煥有些奇怪地朝着白蘅的方向揮手，心中想着誰來面聖會特地戴着鬥笠，隔着鬥笠還能看清皇姐嗎——然後發現那女子竟霍然撥開鬥笠，朝着他的方向揮手！

姬子煥吓得将手縮了回去。

姬盈：“怎麼了？”

姬子煥：“沒、沒事。”

巧、巧合，一定是巧合。

那女子是何人，為何突然朝他揮手，像是能對上他的視線，吓得他驚了一跳。

隻是，自己遠遠地朝那邊望去時，并看不清女子容貌。

思及自己在宮外并不認識相似女子，姬子煥勉強将心放回肚子。

姬子煥再不敢随處亂看，一副魂不守舍模樣。姬盈見他似乎渾身不适，便叫聆春帶他下去。

城樓上隻剩下姬盈一人。

姬盈站在城樓上，聽禮官長篇累牍地念着祝文，視線漂移不定。

她的目光掃過一片片的人群，突然停滞在一處。

姬盈怔了怔。

像是感到她視線的凝滞，那人似乎撥開鬥笠，朝她揮一揮手。

姬盈情不自禁地回以揮手。

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後，她猝然将手放下去，轉向一邊。

禮官的祝詞恰在此刻讀完，一聲高亢的“恭送陛下”驚醒姬盈，她慌亂地留下城樓上服侍的宮人，獨自一人進了内間。

内間并無姬子煥身影，想是已經被聆春引回宮去。

姬盈掐掐自己的臉。

她苦笑一下。

自己絕對是瘋了——她為什麼竟笃定地覺得，那個遠遠朝她揮手的、看不清臉的人，是謝明淵。

謝明淵面過多少次聖，又是喜歡清淨的人，來擠這個熱鬧幹什麼。

待姬盈面上熱度冷卻，門外傳來的人群聲音也漸漸變弱。羽林衛效率驚人，不過兩刻便将城樓前的人群疏散幹淨。

姬盈卸下朝服，換上便裝，決定微服出訪，到街市上逛逛。

等她便裝出現在城樓下時，已是半個時辰後。廣場上的民衆皆被疏散，隻有三兩個偶作一堆，人們席地而坐，不知談着什麼。

姬盈朝遠處一望，竟見一名戴着鬥笠的青年朝她走來。

她瞬間僵着不動。

在姬盈震驚的眼神中，那人撥開鬥笠，露出秀挺面容，朝她淺淺行禮。

“今日上元，”謝明淵微咳一聲，表情赧然，“能否請……小姐一同觀燈。”

兩人相對而望。

謝明淵身上玉佩閃爍，光燦如星。

姬盈閉上眼睛，笑了一下。

她望着謝明淵良久，最終上前幾步，口中澀然答道：“好。”

見姬盈在身側，謝明淵朝她翹一翹嘴角。

一霎光華暖照，仿佛雲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