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千花夜放，星落如雨，魚龍燈舞。

這是京城一年來最熱鬧的一日。雖然夜幕低垂，整座黎京卻燈火錦繡、亮如白晝，比傳說中的天上宮阙更繁華些。

到處都是流光溢彩的花燈，細細望去，栩栩如生的花鳥魚蟲，活靈活現的神獸龍鳳，古樸渾然的名人傳說，花燈題材各不相同，卻有相似的輝光璀璨。

街頭巷尾，人群熙攘。一隊隊表演者在街道中遊行，或是舞龍舞獅，或是高跷雜技，或是樂聲高亢。

表演隊伍穿過市坊，走上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兩旁，聚滿了最多的圍觀百姓。演出隊伍緩慢行進，人群中時不時發出叫好聲。

“好！二龍回頭，好身手！”

“幽蘭坊新譜的曲子果然不凡！說不準今年上元的頭籌就是幽蘭坊。”

“确實不錯，可惜萬花樓今年不在，否則今日幽蘭坊的對手，就該是去年的首席，萬花樓了。”

“萬花樓怎還不開業？怪事。”

小小的插曲并未削減百姓的觀看熱情，他們很快将注意力轉移到下個隊伍上去。

無人在意的後排，有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男子身材高大，女子頭戴鬥笠。

聽見人群議論，兩人身形都微微僵硬，像是何處不自然。

“典儀要開始了，我們還是移步城樓前吧。”男子忽然開口道。

女子的鬥笠顫了顫，輕輕答了一句“是”。

兩人挪步離開，人群照常随着表演隊伍的行進簇擁向前。朱雀大街上，正有高大的獅頭伴着鈴铛的響聲緩慢擺動，獅頭雕工精美，吸引了衆多目光，并未有人注意到後排二人的消失。

兩人快步向着城樓趕去。

一路上，亦有不少人像他們一樣，加緊腳步趕往城樓。幾日前，市坊公開了一條消息——今年上元夜，女帝陛下将親臨城樓，于城樓之上，祝禱天下，與民同樂。

這是女帝陛下登基三年來，首次在百姓面前公開現身。普通民衆得瞻天顔的機會可不多，聽聞聖人将在上元現身于城樓，不少民衆便攜家帶口，早早地往城樓去，希望占得一個離城樓近些的好位置。

今時負責守衛城樓安全的，是一衆紅纓銀甲的羽林衛。

入口處已經擠滿了前來瞻仰天顔的民衆，衆多羽林衛列成隊伍、拉開長繩，艱難地維持着人流秩序。

“都不許擠！”

“一個個過，不可插隊。”

“不可攜帶明火！”

男子遠望城樓前廣場入口處的人流，眉心皺了皺。權衡片刻，他朝着鬥笠女子說了什麼，便引着身後女子向入口不遠處羽林衛列成的攔截網而去。

羽林衛見不照常理排隊的兩人，剛要呵斥，卻見男子面容。

衆人驚訝片許，朝男子行過軍禮，讓路請兩人過去。

城樓下已經聚集了以萬計算的民衆。放眼望去，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黑壓壓的人頭仿佛凝聚在廣場中的烏雲，要将每一方天地都填滿。

姬盈坐在城樓三層的内室，看身着新朝服的姬子煥在她眼前反複地走來走去。

一圈。

兩圈。

三圈。

姬盈在心中默默地數着，看某人生動形象地向她诠釋何為“坐立難安”。

姬子煥邊走邊撓頭，很快将梳好的頭發撓開一個洞。

姬盈看着他頭上忽然開出的洞，沒忍住“噗”地笑一聲。

姬子煥轉過頭來：“皇姐，笑什麼？”

姬盈無奈起身，将走來走去的姬子煥固定在原地，按着他的頭，将那亂七八糟的頭發塞回去：“别撓了，再撓來不及重新梳頭。”

姬子煥惶恐地摸摸自己的頭發，向門外看了看。

内間的門還關着，要到典儀進行的時候才會開啟。如今隔着一道薄薄的門，他能聽到門外城樓下傳來的嘈雜聲音。

城樓不知已經聚集起了多少人，而他馬上就要同皇姐一起，走出這間屋子，走上城樓，受萬民矚目。

姬子煥雙腿打個哆嗦。

——事情是怎麼從皇姐約定準他出宮，到現在這個樣子的？！

所謂的出宮，原來就是他和皇姐一起，在衆目睽睽之下站在城樓上，受全京城的注目禮。

姬子煥欲哭無淚。

姬盈将就打理好姬子煥的頭發，胡亂地拍拍他的腦殼：“好了，别再亂動。”

“一會咱倆就該出去，”姬盈笑着看了看姬子煥，眼中現出滿意神色，“别掉鍊子，不枉你換這一身新衣裳。”

姬子煥僵着一張臉：“哦。”

用來計時的燃香一點點地變短，直至熄滅在香爐中。

姬盈理正衣服，拉着姬子煥一起推開門。

撲面寒風，還有萦繞鼻間的濃重煙火氣。

姬盈深吸一口氣。

城樓下的人群見樓上有人現身，紛紛叫嚷着向上看。

見來人是一名女子和一個少年，人們更加激動起來。

“那位是不是女帝陛下？”

“離得太遠，實在看不清臉！早知道就往前站些，再踩個高跷來！”

“那少年是誰？”

“聽說是陛下的弟弟，也就是那位盛傳的監國輔政殿下。”

“能看見陛下和殿下一齊現身，今日真是個好日子！”

“快，快拜一拜！陛下可是瑞兆天女！說不準就能保佑我們發大财！”

見姬子煥遲疑着不肯再上前，姬盈強硬地将他拉到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