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陛下。”白蘅見來人身影,立即俯身行禮。
沐嫣在白蘅身後跪落地面:“陛下。”
姬盈朝白蘅點了下頭,四下環顧一周,逐一看過萬花樓内部後,才不疾不徐地在廳中坐下。
姬盈接過聆春遞來的茶水,細細地抿一口,方才垂眼望向跪在地面的沐嫣,淡淡地道:“萬花樓如此富麗堂皇,卻與福盛樓并稱西市雙樓,着實謙虛過甚。”
沐嫣将頭埋得更低,不敢答話。
“都接手了?”姬盈側臉向聆春。
聆春俯身:“皆在掌控之下。”
姬盈聽罷,又輕輕抿一口茶水,朝聽夏道:“請花魁娘子坐。”
聽夏冷冷地看一眼沐嫣,口中“呿”地一聲,要去給沐嫣搬椅子來。跪在地上的沐嫣身子一僵,忙不疊地道:“沐嫣身犯重罪,得出天牢已是陛下開恩,不敢在陛下面前與陛下同坐。”
姬盈撫一下茶盞,碗蓋與邊沿相貼,發出清脆的嗡鳴。
“坐,”姬盈眨一下眼,輕聲道,“先把該說的說完。”
“至于說完之後,你還能不能坐在這張椅子上,”姬盈低頭望着桌上的資料冊,忽然笑一下,“那就要看王女的誠意和本事了。”
沐嫣渾身震動一下。
在聽夏威脅的目光中,沐嫣如坐針氈地坐到與姬盈相對的座椅上,艱難地咽一下口水。
數十天前,她曾坐在同一個位置上,對面是那位名滿大黎的第一公子。那時她無論如何想不到,自己會因此進到天牢逛一圈,而從天牢出來後,她竟能與大黎女帝在同一張桌子上對談。
姬盈如今就坐在那日謝明淵曾坐過的位置上,在沐嫣看來,他們連動作都何其相似——那天她與謝明淵相對而坐,謝明淵從頭到尾無動于衷,一直在面前的琴譜上記畫;而姬盈現下正捧着一冊資料翻閱,同樣地頭也不擡,隻等她開口。
沐嫣眼前的人影似乎重疊在一起——那日的謝明淵與現在的姬盈。
一道神光忽然從沐嫣腦海中一閃而過,可她沒能抓住其中隐秘,隻覺得自己隐約錯過了什麼。
姬盈身旁,聆春居高臨下地瞥一眼沐嫣。
沐嫣連忙摒除雜念,低了頭道:“沐嫣這就……将事情禀報女帝陛下。”
“萬花樓衆人,”沐嫣低着聲音,躊躇地閉了閉眼睛道,“不——不是萬花樓衆人。”
“從頭到尾,一切隻是沐嫣的私心罷了。萬花樓雖為沐嫣掌控,但樓中衆人隻是受沐嫣驅使,并不曾謀劃任何事件。一切皆是沐嫣咎由自取,後果也隻沐嫣一人承擔便好。”
“沐嫣圖謀的,是謝公子身上的那塊玉佩。”
姬盈翻頁的手指一停。
片晌,她輕輕道:“為什麼?”
沐嫣咬一下唇,苦澀地向着姬盈笑一下。
兩道淚水從她的眼角簌簌地落下,其中有多少不甘和悔恨。
沐嫣抹掉淚痕,含淚朝着姬盈笑道:“陛下,這對您來說——可能是個,很漫長的故事。”
…
“西燎奇麗。”
“鮮羅阿月。”
“向日月雙神、阿斯塔納天神立誓,此生此世,親如姐妹,絕不背叛對方。”
“向塔拉希亞山,向西燎與鮮羅的土地起誓,此生此世,親如姐妹,絕不背叛對方。”
反複地朝着四方各叩拜九次後,兩名少女一齊朝着對方笑了起來。
正是日月交替的黃昏時刻,遙遠的東方,一輪圓月慢慢地升了起來,眼看着天幕漸漸昏暗,月亮清輝四射,沉落的月光代替太陽,照亮兩人跪拜的這片土地。
阿月靜靜地望向奇麗。
奇麗年長她兩歲,卻像果園枝桠上飽滿的水蜜桃一樣,已出落成為一個美麗窈窕的少女。剛剛兩人皆連續叩拜幾十次,奇麗現下便有些氣喘,她微微呼着氣,用手拂走鬓邊汗水,幾個動作顯得眼角眉梢俱是風情。
阿月有些羨慕地望一望奇麗的身段,輕輕笑道:“奇麗姐姐,西燎有沒有人向你求親呀?”
奇麗聞言動作一滞,白了阿月一眼道:“你還小,瞎打聽什麼。”
阿月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她笑:“再過兩年,我也該滿十六歲了。你隻比我大兩歲,今年不也才剛過十六歲嗎?”
奇麗咬唇笑:“是是是,我們阿月再過兩年也該成年了。到時候姐姐給你備成年禮。”
過一會,她高傲地揚一揚下巴道:“至于你剛剛問的,我倒要看——他們誰敢?”
阿月愣一下,登時笑出來:“西燎勇士遠近聞名,竟然沒有一個能被奇麗王女看上嗎?”
奇麗嫌惡地聳聳鼻子:“可别說了,誰要和那些大老粗們在一起。”
阿月笑得眯起眼睛。
“我可不要嫁給那些腦袋空空,四肢發達的漢子,”奇麗在她身邊坐下來,擡頭望了望月亮,有些出神地道,“……自君之出矣,不複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阿月皺一下眉,側臉望向她道:“你在說什麼呀,奇麗?”
奇麗望了月亮好一會,才堪堪收回目光。
她無謂地朝阿月咧一咧嘴道:“是首詩。意思是……”
——心愛的郎君啊,我思念你。我思念你,就像天邊的那輪滿月,每一夜都在減弱清輝。
奇麗忽然愣一下,擡手摸摸自己的臉頰。
——熱得發燙。
她猝然顫一下身子。
“詩?詩是什麼?”阿月眼中生出迷茫,更加不解地道:“大黎話?”
“你又跟着軍隊一塊出去了?新學的大黎玩意兒?”
“奇麗,西燎、鮮羅先後兵敗,之前的戰場有多危險!他們怎麼能同意你再出去!你還能活着回來都是萬幸!奇麗,你、你可千萬不能再出去了!”
奇麗将頭埋在膝蓋上,悶悶地一句話也不答。
阿月擔憂地望着奇麗,好一會才小聲道:“奇麗?奇麗?你聽見沒有?”
奇麗緩緩地将頭擡起來,臉被捂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