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磨開嘴唇,小小聲地含混說一句:“沒事兒,他放我回來了。”
“啊?”阿月皺眉。
“……我到戰場上去,被人發現了,”奇麗低頭紅着臉,支支吾吾地道,“然後……被送到一個地方。”
她忽然傻笑一下。
“雖然……西燎兵敗,我也被他俘虜,”奇麗模糊其辭,眼睫也一閃一閃地,“但是……但是,他最後送我回來了。”
她苦惱地錘錘臉頰,徒勞地給臉頰降溫。
“或許,”奇麗頓了頓,癡癡地笑一下道,“不被送回來更好些?”
阿月望着她半天。
奇麗被望得發毛,慌亂地瞪一眼阿月:“幹什麼!”
阿月擔憂地搖搖頭:“你剛剛說的,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奇麗這是犯了什麼毛病?
“哎呀,不需要聽懂,”奇麗拍拍阿月的腦瓜,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等你成年了,你會知道的。”
“好阿月,”奇麗搖搖她的胳膊,哀求地道,“我今天講給你的事,你不要告訴别人,好不好?”
阿月被搖得七葷八素,腦袋昏昏的:“我根本沒聽懂,也不知道要告訴誰。”
奇麗停下來,忽然朝阿月粲然一笑:“好嘛。”
阿月望着她美麗的笑臉,突然垂下頭,有些氣鼓鼓的樣子。
奇麗低了腰,仰頭向上看阿月:“怎麼生氣了?”
阿月撇撇嘴。
半晌,她道:“你根本不記得我們才發過誓。”
奇麗怔一下。
是呀,她們剛剛才發過誓——向着日與月、向着阿斯塔納天神、向着高山與土地,她們發誓親如姐妹,永遠不會背叛對方。
奇麗讨好地笑一笑:“我記得了。阿月不會背叛我,更不會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别人,對不對?”
阿月撇過臉。
“我的好妹妹阿月,姐姐錯了,”奇麗連忙蹭到阿月面前,朝她雙手合十地拜一拜,“妹妹原諒姐姐吧。就這一次,好不好?”
阿月看奇麗低三下氣的樣子,繃不住臉,噗地笑出聲。
“好吧,”阿月低着眼睛看她,語帶笑意,“那就原諒你這一次。”
“奇麗,你一定要記得今天的話,”阿月伸出胳膊,将奇麗緊緊抱在懷裡,頭埋在她的肩膀,“無論什麼時候都記得,我們是姐妹。”
奇麗不言,輕輕拍了拍阿月的後背。
無論什麼時候,阿月她都記得——自己是奇麗的姐妹。
哪怕王女車駕被劫,哪怕一身傷痕累累。
哪怕沐嫣再也回不去鮮羅,成為青樓中炙手可熱的花魁。
客人在她身上輾轉時,曾對着沐嫣的臉吐一口唾沫,而後興奮地笑:“沐嫣,你知不知道——如今耀宸宮中,也有一個像你一樣的胡人,還成為了陛下的妃子?”
沐嫣輕輕拂走臉上肮髒的液體,眼光流轉,紅唇微啟:“沐嫣一介青樓女子,孤陋寡聞,大人不妨給沐嫣講講那位胡人妃子?”
“那妃子名叫奇麗,據說生得極度妖媚……”
當朝皇帝和皇後伉俪情深,從建光帝登基始,後宮除了那位杜姓的皇後娘娘外,空無一人。皇後娘娘為皇帝誕下了一子一女,命名為煊和盈,此後便不再生育。朝中多少人以開枝散葉為由規勸皇帝擴充後宮,然多年未果,縱使磨破嘴皮也徒勞無功。
西燎大敗,因和親事送來王女奇麗,皇帝原本堅定拒絕,不知怎麼,最後竟準許她留了下來。
那名奇麗王女留在宮中一年後,居然成功為建光帝誕下一名男嬰!
“這事便奇了!”客人一邊在沐嫣身上征撻,一邊喘着氣笑道,“一定是那名叫奇麗的胡人妃子,入宮不久就受到皇帝寵幸,而後僅僅一年,便為陛下生産一名男嬰!”
“那男孩後來交給皇後娘娘撫養,與太子、永盛公主同進同出,已有數年。區區胡人妃子,能夠打破後宮無人的先例,又得到陛下寵幸,真不知究竟有多美豔!”
客人掰過沐嫣的頭,眯着眼打量她,歪了嘴角笑道:“沐嫣娘子貴為萬花樓花魁,說不準比那位奇麗妃更美麗呢?”
沐嫣垂了眼笑:“大人說笑了,沐嫣何德何能能與耀宸宮中的皇妃娘娘相比。譬如螢火相較于日月之輝,可是萬萬比不得。”
客人驟然渾身一顫,氣喘着笑起來:“那是當然。”
沐嫣乖順地替對方整理衣服,又簡單地用衣服将自己遮一遮,向他行禮道:“大人慢走。”
“還望您能多來萬花樓看望沐嫣,”她低下頭,衣襟内的風光一覽無餘,“沐嫣必定日夜翹首以盼。”
客人眼神在她身上流連好一會,随手放下一打銀票,意猶未盡地道:“那是當然。”
侍女輕手輕腳地服侍客人走出啼秀閣。
沐嫣拽着身上衣服,凝神望向天花闆,半晌一動不動。
奇麗,真希望你能幸福。
你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呢?一定長得像你,也一定和你一樣機靈聰明吧?
沐嫣在榻上慢慢地躺下去,出神許久。
那屬于奇麗的男孩會慢慢長大,在歲月的洗禮中,長成一名挺拔、英俊、智慧的少年。
沐嫣閉上眼睛,想象奇麗如今的模樣,想象那孩子與奇麗相似的眉眼。
而後。
忽有一日,耀宸宮濃煙滾滾。
沐嫣手中攥緊暗線發來的密報,心神俱裂。
因與皇子分離日久,皇妃奇麗铤而走險、刺殺當朝皇後,鳳栖宮驟起大火,皇後身隕其中。
建光帝聞得皇後死訊,大怒,當即賜死奇麗與其子。帝因皇後死于火中,故對其二人施以火刑。
奇麗與皇子火刑加身,皆亡于冷宮禁地。據皇帝令,二人不得另建墳茔,化作禁地一抔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