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燎王女奇麗果然不負所望,在耀宸宮内廷中順暢地住了下來。
耀宸宮内廷與往常相比似乎并無太大變化,隻多出一名擅走動的異國王女。
因耀宸宮後宮不開,宮中貴人素來隻有皇後杜氏、太子姬煊和公主姬盈,偌大内廷與其說是一國後宮,不如說是帝王小家。除卻皇帝、太子所在的龍骧宮,與皇後、公主所在的鳳栖宮外,後宮其餘宮殿常年空置,既無前朝一般嚴苛的規矩,也無明文的男女大防,來往衆人隻要得了皇後娘娘的許可,便可前往内廷。
故而,杜苑往來鳳栖宮時,第一次在宮中見到了那位遠道而來的西燎王女。
在内廷的招待下,王女奇麗這些日子已經脫下胡服,換上一身精緻的大黎宮裝。寬大的宮裝無法凸顯王女曼妙的身段,卻更突出那張異域面龐的精緻美豔——尤其是那對琉璃般透徹的淺色雙眸,忽而迷離忽而清澈,總能讓人一眼陷入沉醉夢境之中。在她身後,一頭微卷的褐發蓬松地垂下,在太陽的照耀下微微閃光,如同一匹上佳綢緞。
杜苑經過禦花園時匆匆忙忙,卻在經過太央湖水時,因湖邊的這一背影停住腳步。
正值初夏,奇麗竟不顧未去的春寒,撩起下裳,雙足入水,在禦花園的太央湖水邊席地而坐。
身後有人來,奇麗似有所覺察,側過身向後望。
一張明豔妖冶的面龐霎時撞入人眼。
杜苑看得一愣。
奇麗似被來人的反應逗笑,眯縫起眼睛,遠遠地朝杜苑搖了搖手,又轉過身去面對湖水。
“嘶——”
杜苑睜大眼睛,口中發出感歎聲。
姬盈眼睛仍在書本上,也不擡頭地道:“怎麼了,阿苑?”
杜苑欲言又止,還是斟酌着開口:“我剛剛過來的路上,遇到了——”
“奇麗,”姬盈輕輕接一句,擡頭望他,笑一下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西燎王女。”
“嘶,果然是她,”杜苑吸一口氣,忽地鬼鬼祟祟小聲道,“那她……什麼時候走?”
姬盈愣一下,笑着道:“阿苑怎麼問這個問題。”
杜苑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見姬盈表情自然,仿佛毫無危機感,直接皺緊眉頭。
半晌,他才磨磨蹭蹭道:“西燎使者早已返程,鮮羅朝貢又遭山匪劫掠,九泉之下的鮮羅王女不會再來大黎和親,現今隻有這一位西燎王女還留在宮裡。”
姬盈又将眼神埋進書裡:“是啊。”
杜苑眉頭更緊,語調也不客氣起來:“那這位奇麗王女,既不跟着西燎使者一起回國,又無法再同鮮羅王女一道被遣返,還留在後宮幹什麼?”
杜苑朝鳳栖宮裡望一望。
他的姑母——當朝的皇後娘娘,此時應該還在宮中午睡,不會聽到他與姬盈的談話。
姬盈見他謹慎模樣,禁不住笑一下。
杜苑見她表情,難言地道:“盈盈,你還有心情笑。”
“為什麼不,”姬盈彎了眼睛,又被逗得笑一下道,“阿苑果然是個好孩子。”
杜苑:“……”
杜苑咬牙:“盈盈,按年歲,你該喊我一聲哥。”
“好吧,阿苑哥,”姬盈從善如流,忍着笑道,“阿苑哥别擔心,頂多再過幾日,奇麗就會從耀宸宮離開了。”
杜苑強行忽視稱呼的不适感,頗為好奇地道:“怎麼說?”
姬盈向外偏一下頭,示意禦花園的方向,又向杜苑道:“王女要報父皇的救命之恩。”
自奇麗在西燎朝貢入京、大黎為西燎使者開宴那日,于明極殿上發出石破天驚的一言後,就被姬弘送進内廷安頓下來。這一舉動無疑引起諸多反響——無論是當日完整經曆全程的衆多朝官,或是聽了風言風語的市坊民衆,都對大黎皇帝下一步将如何處置這位西燎王女充滿興趣。
衆多眼睛盯着後宮,王女本人卻在後宮中愉快地住下來,仿佛絲毫聽不見外界衆多流言。
“西燎王女果然有兩把刷子!這麼多年,大黎哪位世家小姐能像奇麗王女一樣住進内廷去?甚至不是從皇後娘娘那得到的許可,而是陛下的口谕!”
“報恩就報恩,扯什麼花花腸子,住進後宮又如何?報了恩還要走人。”
“哎,報恩可是第一步,你怎知這奇麗王女沒有下一步?能留在後宮裡,王女已經赢了第一步了!”
“大黎内廷必不可能允許異國王女放肆,你我還是早點幹正事,少看熱鬧。”
姬弘在奇麗入宮的第二日,去安置奇麗的宮殿中見了她一面。短短一面,寥寥數言,據當天在場的宮人說,奇麗當時便與姬弘做下約定,要以另一種方式報答恩情。
姬盈說着有些口渴,于是叫宮人道:“倒杯水來。”
杜苑貼心地看着姬盈喝好了水,才眼巴巴地問道:“什麼方式?”
姬盈笑一下,道:“制衣。”
杜苑一愣。
姬盈将事情娓娓道來。
“奇麗王女道,自己曾經師從一位優秀的制衣師傅,三日形,六日神,九日魂,于是能在九日之内掌握穿者容貌、身形、氣度,再為穿者做出一身最合适的衣服來。”
“此一路,王女欣賞大黎風光,為之心折,又在耀宸宮得見大黎天子,心生歡喜,于是發心要為大黎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制作一身衣裳,以報當日戰場上的救命之恩。”
“父皇聽聞王女有此心願,當即答允。”
杜苑聽得連連啧舌,嘴角抽了抽道:“這……難道姑父姑母還缺衣服穿?”
大黎皇帝皇後,身份極貴,為天下人父母,受天下人供養,還能缺她異國王女的一兩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