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為何總和奇麗待在一起?”
姬盈望着滿身陰郁的姬煊,終于忍不住開口問。
姬煊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冷淡奇異的笑容。
他的眼神直愣愣的,些許光亮,卻轉瞬成灰。
半晌,姬煊才冷漠地道:“你别管。”
姬盈極少被皇兄以這般語氣相待,聽罷,噎了噎。
“同是天涯淪落人……”姬煊嘴唇顫了顫,喃喃地繼續道,“相逢何必曾相識……”
姬盈擔憂地望着姬煊,沒再說話。
自太子妃齊氏薨逝以後,姬煊完全變了個人。
雖常被姬弘訓斥無能,太子姬煊在大黎的名聲還算良好。
人們對這位當朝唯一的皇子總是寬容些。朝官常說,太子姬煊才能雖不突出,但于朝政之事可圈可點,加以輔佐,未來或成良君。
以往,姬煊雖也整日一副精力不殆、心有郁結的樣子,但大半時候都溫雅随和,極少将情緒洩露于外,最具皇家君子風度。太子妃齊氏之死,不僅帶走了姬煊身上的全部光亮,也帶走了他的全部柔和。姬煊開始頻繁發呆愣神,脾氣也漸漸尖刻暴戾,時常打罵宮中下人,惹得耀宸宮中人見到太子模樣便下意識發顫。
待姬煊情緒偏穩定時,卻隻整日整日地沉默不語,宮人常見太子殿下不顧形象,在宮中任意地點席地而坐,像個木偶般的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視線總是凝在虛空的一點,久久一動不動。
耀宸宮既大也小。
奇麗活動受限,不常在宮中現身,隻在固定日子、固定時間,才能走出落翎殿放一放風。可姬煊整天窩在宮裡——清閑的太子殿下既不上朝,也不理事,便難免與這位放風的皇妃相遇。
姬煊第一次偶見奇麗時,遠遠地冷笑一聲,掉頭就走。
奇麗卻也不惱,微笑着行禮。再有下回,這位聰慧的皇妃娘娘便早早避讓太子輿轎。
時間一久,姬煊一次竟突發奇想,與這個他最嫌憎的女人主動搭話。
奇麗受寵若驚,就這樣,八年來她第一次與這位小自己四歲的太子殿下說上了話。
一來二去,太子姬煊與皇妃奇麗相交一事在宮人口中相傳。待傳到姬盈耳中時,姬煊已經與奇麗十分熟稔,完全不容别人置喙此事——即使那人是他的妹妹。
姬盈明白阻攔不成,好聲好氣地旁敲側擊:“皇兄與奇麗平常都聊些什麼?”
姬煊不耐煩地皺眉:“說了别管。”
“沒管,隻是問問,”姬盈淺笑着,似無意地道,“皇兄很久沒和我講話了,做妹妹的關心一下哥哥,也不行?”
姬煊并不看她,雙眼前望,冷冷地道:“皇妹這次又是誰的說客?父皇?母後?總不能是……謝大人?”
姬盈一驚,低一下眼睛:“怎麼會。”
“父皇母後自然關心皇兄,可皇兄不願聽,皇妹才不會自讨沒趣,”姬盈側臉望他,輕柔地道,“皇兄以往不喜奇麗,為何最近又與她走得近?皇兄知道,姬盈對這位奇麗娘娘不甚了解,還望皇兄有朝一日能引見。”
姬煊動一下唇,片許撇過頭道:“她也是個可憐人。”
“有人當初救了她,她愛上救命恩人,情有可原,”姬煊語氣冰涼,聽不出情緒地道,“她自西燎遠道而來,飛蛾撲火地進入耀宸宮,也隻是想報答救命之恩。後來,都是……把持不住,錯不在她。”
“愛無錯,錯在那個回應她的人。可笑可悲,她愛上的那個人,不僅糟蹋了她,還……”
将她囚禁在一座華美的、名為落翎的宮殿中,一面也不去見她,讓她與自己的骨肉多年分離,令年幼的孩童不知生母。
姬盈小心地道:“皇兄這是……原諒了奇麗?”
“什麼原諒不原諒,”姬煊冷笑,“她一介女子,能做出什麼天大的事?以身相報,癡情總不能算個罪過。歸根結底,都怨……”
姬煊的話停在半路,突然煩躁地道:“算了。”
“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道。
姬盈眼中閃了閃。
距離姬弘當初意外寵幸奇麗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時間越久,姬煊對此事的心結卻越來越重。隻是這心結原本是沖着姬弘、奇麗和姬煥三人,姬煊與奇麗相交不久後,多年的怨恨竟集中在姬弘一人身上。
那位奇麗皇妃娘娘,果然知人解語,洞察人心。
“皇兄為何忽然想通了?”姬盈不好對此說什麼,隻是微笑,“或許皇兄可以帶妹妹去見見皇妃娘娘。”
姬煊眸中現出深重的痛苦,夾在着一瞬不易察覺的空茫。
他擡起手掌,久久凝望着自己的手心,而後低聲道:“她和我是一樣的。不過是……不幸地失去了愛人罷了。”
姬煊眼前開始出現幻影。那一道嬌俏清麗的鵝黃身影——是他第一次在城外遇見齊家小姐時候,一眼驚豔的齊氏的裝束。
如果沒有遇見,就不會失去,也不會因此痛苦。可即使是命中注定的痛苦,也好過渾渾噩噩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