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羨之升任尚書,程家擺了升遷宴,宴請朝中要員,程羨之本不喜張揚,寒舟卻道,既然升任,又大獲全勝,理應大辦一場,總之府裡有大夫人操辦,又可趁機讓朝中太後黨羽知道,這天下唯有輔佐君主,方是正道,自古以來外戚幹政的朝代遲早面臨易主的局面。
陸聽晚的傷幾乎痊愈,正常外出不是問題,能出府門第一日,她便去了農莊探望周大叔一家。
雖把花兒從春風樓裡接回了家,然難以避免女子遭遇風塵,迎來的流言蜚語,自此她不願意出門,終日郁郁寡歡,不願見人。
陸聽晚擦淨花兒的淚痕安慰道:“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如此遭遇不是你的錯,你不應為此憎惡自己、怨恨自己,倘若沉溺能讓你現下好受一些,你可以将自己關在房裡,這是你給自己固起的城牆,可是這城牆越久越難跨越,最終會成了你隔絕外界的鐵牢,永困其中。”
“可是我一出去,那些人看我的眼光很奇怪,我耳邊總能聽到那些人在竊竊私語,她們好像在說,在說我髒……”女孩躲在角落裡,似隻有這樣陰暗與潮濕才能讓她不被外人窺視。
隻要别人看不見她,她便聽不見那些聲音。
可是一旦入睡後,夢裡又有無數男人向她壓來,那些惡臭的氣味和穢語如地獄索命的惡鬼,用鐵鍊困住,一步步将她扯入深淵。
“你不髒,髒的是高衡,是那些将你送入春風樓的人,是那些世俗的眼光。而他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不是你的錯。女子的一生不應被虛無缥缈的婦德桎梏,除了清譽,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值得去做的事。”
“若你不想留在這,大可去别的地方尋一片天地,重新過活。天下之大,容人之所無數,你若願意,我可以送你去江陵,學習手藝。兩年後你學有所成,開一間屬于你自己的鋪子,不會再有人記得曾經春風樓裡的女子。可好?”陸聽晚一步步引着她撕開陰霾。
花兒默默點着頭,若有似無聽着。
“嗯……”最終無聲應着。
陸聽晚再出農莊已是夕暮,她趕在入夜前去了趟商會大樓面見洛雲初,與他道謝後又告知自己将要拿到和離書的喜訊。
街外恢複往日的安逸,人潮一同往常熱鬧,隐約傳入商會院内。洛雲初面上卻沒有那股雀躍,于他而言,陸聽晚的和離書,并無多大影響,陸聽晚是陸明謙之女。他知道,即便與程羨之和離,他們兩在京都不會有果。
陸聽晚籌劃和離後讓風信暫管知春裡,她要在年關前回江陵一趟,至于歸期,還得再看形勢而定,若洛雲初願意跟她走,她也有去處安排,倘若不願,她不強求。
人各有志,她自身也不會因旁人而改變自己原本要走的軌迹。
程府張羅了升遷席的布置,請帖名單盡數送了出去,府裡上下忙得不可開交,唯有陸聽晚不在其中,明日過後,她便可拿到和離書,至此離開這個與她毫無幹系的程家。
冬日綠植早已凋零,京都冷得早,僅剩不多綠色搖曳冷風中,說話間吐着霧氣。
辰時外頭忙碌的聲音傳入雁聲堂,寒氣滲入室内,陸聽晚窩在被褥裡不想起。公孫雪念及她的傷,沒讓她操心。
那傷在外人看來是為程羨之受的,皇帝親自派人護送回府,程羨之後來在禦前請了恩典,以皇帝之名,派太醫三天兩日到程府請平安脈,以要告誡衆人,陸聽晚此人不能碰。
這是在陸聽晚決然選擇與太後對立,助自己平反冤屈,自己能償還她僅做的庇護。
風信端了熱水進來,門剛敞開,冷風趁機而入,陸聽晚蜷縮在被褥裡隻敢探出半顆腦袋。
“二夫人,今日府中舉辦大人升遷宴,您也該起身準備了,主君收了帖,夫人、還有大小姐也會來。前些日子您受的傷傳回府中,大小姐還特意派人過來問候,待會您得前去行禮敬謝,不然旁人得議論陸家禮教有失。”
陸聽晚伸着懶腰,白玉般的胳膊露出冬褥,霎時又被涼意趕回暖窩。
風信說:“府裡供的炭火,這兩日就到了,等朱管家送來,風信就給您燒上,如此便不冷了。”
陸聽晚嘟着小嘴,這京都的冬比江陵來得早,寒氣也更足,她自小在南方生活貫了,這還是第一次在北方入冬,蕭瑟的風裡不似南方濕潤,院裡葡萄架隻剩一根枯藤纏繞,空無綠意。
好在植了幾顆紅梅,待年關來臨,寒梅盛放,與白雪交融,又是一番景象。
“風信,我冷。”她似小孩稚氣撒嬌,裹着厚褥不願起。
風信見她泛懶,于心不忍:“二夫人第一次在京都過冬,受不住京都的冷,風信給您備了青蓮絨的鬥篷,抵禦初冬寒氣夠了。”
陸聽晚這才不情不願撐起身子盤腿坐在榻上,等待風信為其淨面。收拾好後換上新裁的青色錦繡香羅風羽襖,配亮橙色石榴裙,用色大膽,與冬日景象相得益彰,又不失靈氣,還具一股朝陽初升的蓬勃,與她這個年紀甚是相襯。
最後點妝是她自己親手上的,額間描上梅花樣式的花钿,眉形勾勒細長如柳,兩頰斜紅若新月延至眼睑下方,瓷肌明眸,朱唇點绛,口脂是她用鮮花調配的顔色,并非正紅,而是偏橘色調。
任她在妝前搗鼓能一個時辰不出,風信備了早膳,也不見她挪動。
隻好過去小聲催促:“二夫人,時辰差不多了,可要風信搭手?”
陸聽晚插上最後一枝桃花钗,悠然轉過身:“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