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止桑神色淡淡,睨了一眼宋姨娘:“阿昭,你且去瞧一瞧,是不是刑部來拿人了?”
宋姨娘聞言幾乎癱軟在地。
沈時雨卻用銀匙剜了藥膏,竟是當着滿屋女眷的面,單膝跪在了青石磚的地面上。他玄色氅衣逶迤在地,沾了幾點雪水的發絲垂落在肩頭,垂着一雙眸子,倒顯出幾分難得的溫馴。
“殿下可知這冰玉膏裡摻着南海砗磲粉?”沈時雨忽然開口,藥香混着雪松的氣息拂過李止桑灼痛的傷口,“砗磲粉止痛最是迅速,日後也不會留下疤痕。”
李止桑盯着沈時雨發冠上綴着的一顆翠玉瞧了好一會兒,直到被折射的日光迷了眼,才僵硬的轉頭。
李止桑小小聲道:“我一點兒也不疼。”
她的語氣倔強,帶着不容置喙的味道,可沈時雨卻能察覺到,小公主的手指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着。
沈時雨忽而輕笑,也小小聲地應答:“是,九公主不疼。”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壓得低,像是耳畔低語一般,莫名染上了幾分缱绻。
說話間,沈時雨附身時垂落的發絲掃過李止桑的腕間,竟是比那藥膏還要涼上三分。
正是此時,身着錦衣的宦官踏雪而來,懷中那明黃的卷軸刺得人睜不開眼。
除李止桑之外,屋内衆人皆凝了神色,跪地領旨。
“制曰——”宦官尖細的嗓音裹着雪氣,“賀長樂公主新婚大喜,承祖上舊制,驸馬不可身擔重職。念驸馬兢兢業業、心懷天下,故特赦驸馬為戶部侍郎,即日就職。”
戶部侍郎。
這聖旨終究是到了沈家。
自李止桑進屋開始,沈素筠便隻靜靜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可在聽到“戶部侍郎”幾字時,沈素筠手中暖爐砰然墜地,炭火濺上從梁間垂下的灰黃的經幡,燒出一個猙獰的窟窿。
“我阿兄本該是上京的首輔!”
沈素筠雙目微紅,她塗了蔻丹的指尖直指李止桑眉心,“若不是你,我阿兄怎會……怎會……”
“阿筠。”沈時雨閉了閉眼,打斷了自家妹妹的話,再睜眼時,眼底已是一片寒泠泠的霜,“臣領旨。”
他起身,從宦官手中接過了聖旨。
“都是你的錯。”沈素筠依舊忿忿不平,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止桑。
她才不怕什麼九公主呢,自打這九公主賜婚的消息到了沈府開始,府中便不曾有過一日的安生。
她真是讨厭極了這九公主。
李止桑垂着眸子,也不應答。
是她的錯。
她不知該如何辯駁。
屋外殘雪壓枝,檐下冰棱折出冷光,将這滿室錦繡映得越發森寒。不消一會,老梅枝桠終于不堪積雪重負,發出“咔嚓”的斷裂聲。
北風卷着碎瓊亂玉撲打窗棂,似乎要将窗紗切割得支離破碎。
李止桑睫羽輕顫,恍惚之間憶起了三載前的那個上元夜。彼時少年廣袖盈滿月光,紛紛揚揚的杏花墜滿他鴉青衣袍的肩頭。
少年道:“願消天下蒼生苦,盡入堯雲舜日中。”
那時杏花徐徐飄落,少年眸中閃若星辰。
而今香灰餘燼撲簌簌落在李止桑眼前,說着壯志的少年已是青年,他附身接過聖旨,也像是将年少的那句話踩在了腳底。
檐下冰棱終究也是忽而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