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正午,李止桑的轎攆便出了沈家的大門,檐角殘雪簌簌落在轎頂,李止桑隔着轎簾往外瞧,隻看着沈府門前的的石獅子上落了不少細碎的爆竹碎屑。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原來自己大婚不過昨日。
可現下,她竟又坐着轎攆往宮裡去了。
才過了宣武門,李止桑似乎聽見了禮華寺的鐘聲漫過城牆,似水面浪波,一陣又一陣地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
照理來說,新婦才過門一日便趕着回了娘家,說出去也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兒。可李止桑畢竟是公主,她可不在乎這些。
何況在這上京城裡,她的名聲本就十分差勁,倒也不多這一個了。
景明殿外的宦官瞧見李止桑倒也沒有露出幾分驚訝來,隻是躬身行了禮,謹慎道:“公主殿下,收了您的消息,官家早早地便在殿内候着您了。”
公主在這個時候回宮,宦官連一句多嘴的話也不敢說。
張如昭推開大門,鎏金門環撞在黃花梨木雕的門闆上,驚醒了梁間栖着的兩隻寒鴉。
張如昭腳步凝了一瞬,亦步亦趨地跟在李止桑身後進了殿。
承德帝坐在殿中批改奏折,原先還是緊緊蹙着的眉,在瞧見李止桑走入殿中後霎時舒展,換上了足以稱之為溫和的笑意:“小九,怎的才出嫁一日,便想阿爹?”
承德帝擱筆時,朱砂禦批在奏折洇開半朵殘梅。
“你入宮這件事兒,可與你阿娘也說了?”
李止桑搖搖頭。
她一言不發地看了承德帝好一會兒,突然雙膝一屈,直愣愣地跪在了青灰的磚石地面上。
景明殿本就是帝王議事的地方,比不得李止桑的寝宮,自是不會在磚石的地面上再鋪一層厚厚的毯子。
于是李止桑這一下,竟是跪出了兩聲清脆的響。
一旁的張如昭見狀,也忙不疊地也跪下了。
承德帝有些慌亂地起身,踱步到了李止桑的跟前,伸出了手去想要攙起她:“眇眇,你這又是受了什麼委屈?”
算起來,其實承德帝極少喚李止桑的乳名,平日裡也總是“小九、小九”地叫着。
李止桑又搖搖頭,側身躲開了承德帝的手,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臉上帶着幾分不講理的倔強。
瞧着李止桑這副模樣,承德帝又怎麼想不到她為何而來。
想來也是為了今日早些時候送去沈家的聖旨了。
“眇眇,我早便與你說過了。”承德帝輕歎一聲,伸手撫上李止桑發間那支素銀簪子,他的小九出嫁前,明明最是喜歡那些華貴的環佩。
今日卻隻簪了一支素銀的簪子。
這般平庸的東西在往日,怎麼能入得了她的眼?
思及此,承德帝的語氣不免帶上了幾分憐惜:“自那次之後,我們上京從來不曾有過驸馬身擔官職的先例。”
“我已是額外開恩。”
其實在出嫁前,李止桑便因這事兒來尋過他一次。
饒是承德帝這般寵愛李止桑,也因着舊訓不曾松口。
能讓沈時雨領一個戶部的職,已是他頂着數十本進谏參本吩咐下去的了。
那日落了李止桑大婚前的最後一場雪,到夜裡李止桑過去時,積雪已能堪堪覆過鞋面了。
李止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紛揚的雪中,她走了多久,承德帝便在殿門口看了多久。直到李止桑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才被宦官攙着入了殿。
承德帝記得清楚,那夜的風冷得刺骨。
他也記着,那夜的小九在轉身的時候偷偷紅了眼,卻沒有掉下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