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
這兩個字在沈時雨的舌尖碾了又碾。
他的耳廓紅得幾乎要滴血,連脖頸處的經脈都泛起薄紅。
正巧上好了藥,沈時雨起身的動作帶上了幾分慌亂。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冰玉膏瓷瓶,端端正正地放回方才的案桌之上。今日小丫鬟折的綠梅斜插在瓶中,将映在案桌上的燭光割裂。
見沈時雨不回話,李止桑又問一句:“沈大人可是沒有聽清?”
小公主的臉上也帶着紅,眸間好似映了一汪清泉,她仰頭看着自己,脖頸伸直拉出一條好看的弧線,眼尾一點朱砂痣平添幾分旖旎氣息。
她好像抹了口脂,櫻桃般的紅還偏在暖黃燭光下閃着點點螢光。
幾縷發絲沿着少女胸前的弧度垂落。
睫羽輕顫,宛若春日裡振動的蝶翅。
沈時雨不敢再看,他狼狽地閉上了眼。
可一閉上眼,他的眼前竟又浮現出小公主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膚,纖細的脖頸,蔥白一般的指尖,柔軟的……
他又狼狽地睜開了眼。
李止桑不知這短短的時間裡沈時雨想了些什麼,隻看着向來光風霁月的沈大人露出幾分慌亂,寒冬臘月的日子裡,額角竟滲出了薄汗。
李止桑還想說些什麼,沈時雨匆忙打斷人:“今日是臣僭越了,九公主……”
“臣告退。”
他好像想說些什麼,可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李止桑看着沈時雨的背影,在其中竟然瞧出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不知為何沈大人是這般反應。
她還以為沈大人會如往常那般,蹙着眉,用那雙含了泠泠霜雪的眸子盯着自己,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這樣子,倒不像是沈大人的作風了。
李止桑忽而勾了勾唇,露出笑意。
她猜,沈大人這是害羞了。
原來如沈時雨這般自持之人也會覺着害羞。
那邊的沈時雨逃似地回到了書房。
一室寂靜裡,他好像又聽見了九公主那帶着三分笑意的話:“今夜沈大人可要留宿。”
蓦地,方才在室外被北風吹冷的耳廓又發燙起來。
沈時雨有些氣急敗壞地閉上眼,似乎是早預料到自己會想起些什麼,隻一瞬,便又猛地睜開。
沈時雨重重吸了一口氣。
他對九公主絕無半分僭越的心思。
他第一次見九公主時,她才六歲,糯米團似的小姑娘,一點兒也不怕生,朝他露出那樣明媚的笑意來。
她才六歲。
十年間,沈時雨瞧着九公主一點點長大。
沈時雨忽然覺着書房内的松煙墨氣味竟有幾分嗆人。
他擡起眸子望向窗外,正巧見着殘雪壓斷枯枝,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餘下半截枯枝在窗紗上投下一道破碎的影子。
她是九公主。
沈時雨頹然閉上雙眼,在心底一遍遍重複,似是對自己的勸誡。
本就是無路可走才賜了婚,嫁給自己想來也不過是九公主的一時興起,自己怎麼能就這樣當了真?
沈時雨想,自己的年歲本就擔得起九公主一聲“叔叔”。
他應該給九公主一個反悔的機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