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雲姑娘溜進了書房的屋内,輕輕吹滅了流着燭淚的蠟燭。懸于天上的月,灑下清冷的光。
隻見雲姑娘俯身,雙唇落在書生臉側。
書生溺于睡夢之中,什麼也不知曉。】
——李止桑合上話本。
喔,原來可以這樣。
是夜,三更的梆子敲了第二次時,李止桑悄悄推開了沈時雨書房的那扇雕花木門。
這還是她自到了沈府之後第一次到沈時雨的書房來,她四處張望着,最後将視線落在了那扇繪了魚戲荷葉畫的屏風後。
李止桑深吸一口氣,好似給自己打氣一般,随後才輕手輕腳地朝屏風的方向挪去。
過了屏風,李止桑果然瞧見這後邊放了一張小榻。
沈時雨自大婚那日後,便一直宿在了這兒。
書房裡點了幾盞蠟燭,那些明明滅滅的光卻大多被屏風擋在了外邊,屏風裡面隻餘幾率昏暗的光,叫人瞧得不甚清晰。
李止桑不禁放慢了步子,一點一點地朝那張小榻挪去。
沈時雨閉着眼躺在榻上。
李止桑怔了怔。
這是她第一次瞧見沈時雨入睡的模樣,他纖長睫羽垂下,薄薄的眼皮蓋住了那雙平日裡總是凝着一層霜雪的烏黑眸子。不知他入了怎樣的魇,竟是在睡夢中也微微蹙着眉。
這樣瞧起來……
竟無端地帶了幾分乖順。
李止桑又走近了些,她緩緩俯下身。
與此同時,沈時雨緩緩睜開了眼。
她還沒能反應過來,便與沈時雨四目相對。
燭台爆出一朵燈花,檐下北風撞向窗棂,發出一陣窸窣的脆響。
……
幾乎是在這瞬間,李止桑轉身就走。
明明滅滅的燭光裡,沈時雨眨了眨眼。
方才……他是不是瞧見九公主了?
……是夢?
—
沈時雨發現李止桑在躲着自己,是出宮後的第三日。
以往雖說他與李止桑也并不常常說話,可他每每下朝回府時,總能看見小公主坐在院子裡,或是與張如昭說話,或是看話本兒。
若她不在院裡,沈時雨也能聽見她屋中傳來清淩淩的笑聲。
可一連三日,沈時雨連李止桑的一片裙擺也沒瞧見。
分明是在躲着他。
這是今日沈時雨下了朝後第十七次從自己的書房裡走出來,穿過遊廊,他輕輕拂開月洞門前細軟的枯藤,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然後莫名其妙地在院子裡轉上一圈。
青石磚的縫隙裡凝着未化的雪,将他玄色官袍的下擺洇出一道深色的水痕。
往日這個時辰,李止桑會坐在院裡那圓圓的石凳上,支着手臂看話本兒。沈時雨能在書房支起的半扇檻窗裡瞧見她的側影,看日光落在她發間,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可如今日頭漸高,已經快到午時了,小廚房也忙碌了起來,院子裡卻依舊沒有李止桑的身影。
沈時雨垂眸盯着小徑,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縫隙長出一棵柔弱的小草,此刻正随着寒風搖搖曳曳地晃動着。或許明日就會被灑掃的丫鬟清理,可今年這樣冷的冬日,它還是冒了頭出來。
沈時雨輕歎一聲。
“大人,待會兒該用午膳了。”身旁小厮不明白今日沈時雨的異常舉動,連說話的語氣裡都帶着幾分小心翼翼,“您今日來院子好幾次了,可是遺落了什麼東西在這兒?”
“大人告訴奴婢,奴婢定竭盡全力為大人尋來。”
沈時雨搖了搖頭。
他伸手摩挲兩下腰間的雙魚玉佩,目光四處轉了兩圈,廊下不知何時挂了一盞兔子燈,垂下的兩串流蘇在穿堂風裡打着旋兒。
石桌周圍除了圓墩墩的石凳外,不知何時被放上了一張交椅,椅座上還有一張兔毛軟墊。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西牆根那株老梅樹上——虬枝上系着一個鵝黃的香囊。
他有些恍惚地想,李止桑來了沈府多久了?
他們冬月十二那日大婚,如今已經臘月初四了。
李止桑來沈府已有二十二日了。
所以這院裡不知何時起,處處都有李止桑的痕迹了。
沈時雨怅然。
這院子裡處處是她的痕迹,可她卻不在院裡。
他擡手叫住遊廊下端着銅盆的兩個小丫鬟,兩人是李止桑從宮中帶出來的,他想,這兩個小丫鬟應當是知道自家殿下去了哪兒的。
待小丫鬟走近了,沈時雨才輕聲問道:“你們可知九公主這兩日出府都去了哪兒?”
兩個小丫鬟對視了一眼。
翠翠動作快了一步,她搖搖頭,剛想回答“不知道”,便被站在身旁的渙渙扯住了衣角。
她正疑惑地朝渙渙投去視線,渙渙已經開口應答:“回沈大人的話,我們家殿下這幾日都是入宮去了。至于殿下入宮去做什麼,婢子便不知曉了。”
渙渙悄悄看了一眼沈時雨的表情,又誠惶誠恐地垂下腦袋:“待殿下回來,沈大人可自己詢問殿下。”
沈時雨沉默半晌,揮了揮手:“我知曉了。”
兩個小丫鬟又行了禮,這才退下了。
待到轉過影壁,翠翠才停下了腳步,她手中銅盆騰起霧氣,将她不滿的神情熏得隐隐約約:“張姑姑明明說了,九公主與沈大人吵架了,怎麼渙渙還要将殿下的行蹤告訴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