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栖顯然察覺了不對勁。

這雙眼眸在夢裡撞見過多少次，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卻覺得不妙。

對方顯而易見也認出了她，眼神中有些遲疑，想要開口，卻忽然咳嗽……

“來，喝點水，”裴雲栖忙端來了溫水，“慢點喝，小心些。”

裴雲栖扶着她，将水杯遞到跟前，無微不至的照顧。

陸纾意慢慢喝下了半杯水，裴雲栖将水杯放到一旁，感受到病床上的人兒視線追随着，看着她在病房裡忙來忙去，似是在好奇地打量。

比起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自己負傷在床的狀況，似乎更在意的是她這個人。

“你不是我的小滿，對麼。”斬釘截鐵的語氣。

女人嘶啞的嗓音，裴雲栖聽得難受，恨不得能夠代替她去受罪。

“我不是你的小滿。”裴雲栖的腦海中理不清的頭緒，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現況，隻好有一說一。

夜晚安靜的病房裡，氣氛忽而凝重，短暫的相顧無言，隻剩下儀器發出的機械音。裴雲栖懷揣着紛紛擾擾的思緒，滿肚子的焦慮，表面上卻隐忍不發。

裴雲栖重新牽起她的手，語氣平和地說，“我可以叫你纾兒麼？你身上還有沒有哪裡疼或者不适的，肚子餓不餓，會不會感覺太冷或是太熱了……”

關乎陸纾意的身體，她慎之又慎。

然而出乎意料的，裴雲栖沒有等到對方一一回應這些問題，病床上的人兒目不轉睛地望着她，格外認真地注視着，仿佛要将她的模樣刻劃到心底裡。

“……小滿，為何你看起來這般憔悴？”她擡手扶着裴雲栖的側顔，指尖輕輕地掠過眼底，不加掩飾的心疼，“這兒，都青了。”

“我……”裴雲栖突然無語凝噎，一些話全都卡在嗓子裡，感到胸腔中的苦悶，似是喘不上氣來，

彼此四目相對，仿佛眼中隻有一個人。她看着女人安靜的模樣，分明與平時沒有差别，不由得一時恍惚——會不會是認錯了？

面對陸纾意，她無法再繼續掩瞞自己的心情。

“我，我很累，”裴雲栖陡然急轉直下的情緒，鼻尖一酸，眼淚忽然而至，“纾意，我好想你，我很害怕、怕你醒不過來……”

她本不想說這些，可是口不對心，不等經過思考便通通宣洩了出來。

眼前的人赫然對她細緻入微，了解得透徹，幾句話的功夫便将她看穿，甚至明知道這些話并非對自己而言，

“我不疼，隻是尚有些困乏，待會兒又要睡了，可你莫擔心，待到……”

病床上的女人貌似這才想起來觀察周圍的環境，她的目光掠過窗戶上兩個人的倒影，恍然明白了一些事——原來在不同的世界裡，她們依舊相愛。

窗外漆黑一片，分不清時辰，她隻得說道，“我再歇二柱香，你便再喊我起來同你說話。”

裴雲栖直視陸纾意的眼眸，聆聽她孱弱的話音，内心止不住地泛起漣漪，任由眼淚模糊了視線。

“你無需擔心，倘若換作我的小滿，便會相信我。”她迅速理解了三言兩語解釋不清的事情，千言萬語隻剩下一句安慰。

裴雲栖緊緊抿着唇，滾燙的淚水落在白皙的手背。

她手指了指鼻下的輸氧管，牽起淡淡的笑容，“這個，冰冰涼涼的，好像很惬意。”純淨的氧氣微涼，從鼻腔輸送到體内，沁人心脾的舒适。

“我哪裡都不疼了，你莫要掉眼淚了，可好？”她柔聲細氣地說道，“你與小滿這般相像，我想起她落淚的樣子，心裡便會難受。”

陸纾意喑啞的嗓音細細聆聽之下與平常沒有分别，相貌也和夢境中不盡相同，

可是透露出的脾氣卻跟原本的陸纾意大相徑庭，像是驕橫跋扈的少女，無法與閨秀的出身聯系到一起，

裴雲栖分明清楚她隻對自己這樣，無論古今的模樣多麼不同，都被她随随便便一視同仁。

女人虛弱無力的話語聲構不成威脅，但是卻令裴雲栖止住了眼淚。

“纾兒，你安心休息，我不打擾你，有什麼話等你睡醒再和我說……”裴雲栖蹭了蹭她的手心，感受到手掌的溫度，想起了要對陸纾意說的話，“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你醒來就能看得見我。”

床上的女人仿佛感受到眼皮沉重，漸漸不支，還是堅持與她說完最後一句，“嗯，我還有許多話，等睡醒了要同小滿說。”

裴雲栖眼看着她沉沉地睡去，感受到女人逐漸平靜的呼吸聲，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緩和下來以後，裴雲栖這才後知後覺剛剛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态，估計所有的不安與惶恐都被對方盡收眼底，于是才會那般竭盡全力地安撫自己……

陸纾意仍在病床上甯靜地睡着，剛才的對話越來越不真切，她又要分不清現實與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