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一份報紙,是她從上海買來的。中也坐在沙發上,認真盯住她的一舉一動,看着她慢慢翻動報紙,發出清脆的翻頁聲。
其實這份報紙,王羲之在上飛機之前就看已經完了,不過隻看了個大略。其中有許多簡體字,很難看懂,還摻進了不少難以理解的奇怪詞語,讀起來實在費勁。但現在除了讀報紙之外,她也沒有别的什麼消遣了。
這間房子裡的一切,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她既不知道這是什麼,也不敢亂碰,生怕鬧出什麼意外來——弄巧成拙的意外也不行!
她對自己的身份有着很清晰的定位,她知道就是個和社會脫了節的“老人”。與其放任好奇心作祟闖下大禍,倒不如從現在起就謹小慎微。這樣更保險一點。
幸好她也算是能靜得下心來的性子,從清晨一直到下午,她都乖乖地坐在餐桌旁,除卻吃飯喝水之外,視線基本都沒有從這份報紙上挪開過。
中也就這麼看着她把報紙完完整整地讀了三遍,眼看馬上就要開始第四次了。
真是令人驚歎的耐心。他想。
呆坐着不免有些無趣。距離今日份的差事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略微糾結了一會兒,中也決定打開電視。
看看電視總不要緊的嘛。
這個時間點,基本上沒什麼有趣的節目。中也一手托着臉頰,漫無目的地換着台。
無意間,他往邊上一瞥,王羲之居然已經坐了過來,窩在沙發的另一端,大半張臉都藏在了臂彎裡,隻露出一雙好奇的眼,一會兒盯着電視機不停變換的圖像,一會兒又挪到了中也拿着遙控器的手上。
至于那張看了一整天的報紙,這會兒被她帶到了面前的茶幾上。
中也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她的腳步聲實在太輕了,像貓似的,悄無聲息地就挪了過來。
有個電視台正在播放原聲的英文電影。中也想起王羲之是會英文的,剛好能夠看懂,于是也就不再繼續換台了。
他放下遙控器,忽然感覺到王羲之戳了戳他的手臂。
“嗯?有事?”
王羲之指了指電視機,又舉起報紙給中也看。在紙張的空白處,她用鉛筆寫下了一句話。
——這是什麼?
不像外表和聲音那般柔軟,她的字迹意外的相當狂放,筆鋒的末梢都帶着強勁,是常人難以企匹及的氣勢。
一個字都看不懂的中也,能做的也就欣賞一下這潇灑的字迹了。
不過他也并不慌亂。
他擡起手,示意讓王羲之等一下,把手伸進口袋裡,冷靜地掏出手機,冷靜地打開翻譯軟件。
咔嚓——拍照翻譯啟動!
中也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感謝現代科技。
——這是電視機。
他把翻譯成了中文的這句話展示給王羲之看。
王羲之的臉頰泛着微微的紅。她眼裡的驚訝更深了,順帶着連看向中也的目光中都添上了幾分欽佩,仿佛他是個無所不能的能人異士似的。中也被她看得有點不太好意思,癟着嘴悻悻地别開了目光。
——電視機是什麼?你手裡拿的又是什麼?
每一個豪放的字都是王羲之在有限自制中難耐的好奇心,然而卻讓中也陷入了困擾。
應該怎麼同她解釋電視機和手機呢?
手機這玩意兒,倒還是挺容易解釋的,本質上這就是個用于通訊的工具,便攜式電話。中也相信,二十世紀初也擁有電話這東西。
但是電視機的定義就很難解說了。
用來放電視劇的機器?如果這麼說,那麼她一定會問,電視劇是什麼。如果再解答電視劇的定義,那麼她一定會冒出新的疑問。
像這樣一點點往深處挖掘,他大概要把整個斷層的曆史統統給王羲之說一遍才行了。
如果真這樣,未免也太困難些了吧。況且他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内容……
正糾結着該怎麼解釋,門鈴忽然響了。
中也倏地站起身,這聲門鈴給了他些微喘息的時間。這會兒才五點,會前來拜訪的,大概就是那位負責晚上的保護任務的誠清成員。
中也快步走到門口,王羲之也悄悄跟在他身後。她把大半個身子都藏在了玄關的落地櫃後面,隻露出半張臉,盯着中也的一舉一動。
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盆花。那細長蒼翠的葉子一下彈到了中也面前,吓得他不自覺地朝後仰了往身子。
仔細地看了幾眼,中也覺得這大概是一盆夾竹桃,深綠之中藏着深粉色的花苞,有幾朵開得正豔。
夾竹桃的枝條抽得很長,把抱着花盆的少女完全擋住了。透過枝葉間的縫隙,中也看到了一雙明黃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