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多數都和酒鯉沒說過幾句話,也就是從酒鯉和江老闆這幾天的相處方式中隐約看出,這也是個腰杆硬的,不怕事,敢惹事。
總之和他們大多數拿公司工資的員工都不一樣。
他們中當然不乏有大膽的,敢跟老闆正面杠的,但無非是罷工離職,江老闆又不在乎,拿忽悠來的實習生添上就是,而至于質量和工作效率,依江澤的原話就是——“隻要内容好到一定程度,玩家就不會在乎質量”。
神特麼的倍兒自信。
但酒鯉不一樣,江澤在這位主跟前低眉順目,哈巴狗似的。衆人頭一回見。
董事長辦公室裡。
江澤給瓷杯中沖了一杯茶遞過去:“來,先喝口茶。”
“不渴。”酒鯉擺了擺手。
将一份打印好的合同推到辦公桌上:“還是先說事吧。”
經了這麼幾次鬧騰,她的态度很明确,從前的裝模作樣都懶得再做了,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老闆您先說。”
酒鯉很少動怒,哪怕是上回他提讓員工入股的事。江澤有點怵:“不是……小酒你真的啊?”
酒鯉不動。她今天難得上班淡妝。
唇色是初春海棠的紅,圓潤杏眼,巴掌臉,眉角眉峰都糅着平展乖順。
可這樣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右眼尾處卻偏滋出淺淺一顆痣來,于是冷着面容時,眼尾便帶了丹鳳似的挑。
疏冷,矜然。
江澤吞了吞嗓子。
“我也沒别的想法,”他道,“就是資金不夠。”
話總算是擺到明面上來了。
但江澤當然還有私心,公司是他創辦的,現在他卻不是最大股東,掌事人出力沒有錢,這事擱誰身上誰都會膈應。
隻是他這人太貪心,做的也太過火。
酒鯉眼睛瞟到江澤西服口袋露出一點的表鍊,抻了抻微折的衣角,開口:“江董事,您知不知道公司不是您一個人的?”
江澤“啊?”了一聲,眼珠轉了轉,随即口便幹起來。
酒鯉繼續道:“公司的錢也不是您一個人的錢。您母親住院撥公司的錢?買塊表也用公司的錢?”
“國内哪條律法有這麼規定的?”
江澤額頭已經冒汗了。
他一直隻當這位大小姐是養在蜜罐房裡的幼熊,父母捧在手心心的珍珠,未涉世事驕矜爛漫……是他大意了。
酒鯉嗓子偏懶,唬住了人,開始談正事:“還有,遊戲您是真想上市,還是……隻想逮着我來薅羊毛?”
直爽到令人心驚。
原來剛才就隻是個開場戲,江澤這回明顯慌起來了。
“大小姐你别生氣啊……”
話未說完,酒鯉擡眼,盯着他。
江澤洩氣一般,終于坦誠:“我是真想上市。”
酒鯉緩緩“哦”了聲:“我還以為您沒這個想法呢。”
江澤:您可别造我了金主。
他這回徹底擺正了态度,正色道:“我就是擔心股份的事,不過這回聽你的,你出錢,遊戲質量和之前跟進,走掉的人我想辦法請回來,到時候上市了公司就當你我合夥的。”
“那我隻出錢不出力,”酒鯉笑起來,“您不惱?”
“……”
江澤在想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姑娘這麼會噎人。
“這有份合同,”酒鯉并沒有給他開口說場面話的機會,“公司的人事、管理、緊急事件處理權,照以前一樣還都是你的,隻是股份調整,回本之後你的股份拔高,我的依次遞減。”
“大家各司其職,錢我出了,這離完工沒幾天,您最好先不要抓着那些錢等完工再發獎勵。原班人馬也不用再請回來了,現在的人就挺好的,我和何瑤還是主策劃。”
江澤舒下一口氣,眼睛也亮起來:“行行行……我請你喝咖啡。”
“我今天還有别的事,”酒鯉站起來,卻不打算受江澤的情,“不用了。”
……
室内空調開得冷,她把她辦公室裡的調高了點,将桌上日曆翻到今天一頁。
然後坐進椅子裡伸了個懶腰。
要對付得寸進尺的賴皮蛇,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徹底撕破他貼在你身上的标簽。
酒鯉可以是任何,但絕不可能如江老闆所想是一隻随便放點誘餌就能掉進獵人陷阱裡的溫室兔子。
突然想起什麼,酒鯉扯了扯唇角。
今天也算是……她近幾年裡唯幾難得真正發脾氣的一次。
本以為二十歲之後這種機會會少得可憐,沒想到淨攢到回國這兩個月了。
看來以後還得學着點看黃曆。
房門突然被敲響,酒鯉回神:“進。”
進來的是張小迪。
小姑娘紮着丸子頭,手上捧着杯果咖,模樣比昨天看起來活潑多了。
“什麼事這麼高興?”
“酒策劃好。”張小迪嘴角都快咧到後耳根了,蹑手蹑腳将果咖放到桌上,“昨天真的謝謝您。”
酒鯉“嗯”着:“不客氣。”
又問:“工作環境還适應不?”
張小迪應着:“适應,适應。”眼神莫名其妙滿滿的崇拜感。
酒鯉右眼皮直跳,被看的心虛。
公司玻璃門隔音不好,結果張小迪才推門出去,外頭辦公室裡一反往常的八卦聲便鼓噪進來。
——“怎麼樣怎麼樣?說着話了?”
——“那當然!酒策劃特好說話的。天上皎皎月,人間富貴花,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天上飛的,哪個能比得過咱們酒策劃人美心善氣質佳,猶如天使在人間!”
“……”
“……”
酒鯉默默把手上的本子蓋過頭頂。
别說,腳指頭都給她尬沒了。
*
本來計劃下周休息日便去符家老宅探望符老爺子,但剛好周五江老闆特批一天假搞團建,酒鯉懶得湊這種熱鬧,便将探望老爺子的日程提前了。
她去花店挑了束中規中矩的百合,買了幾盒老年保健品,并着從早市攤上批發的水果籃,一股腦全塞到極地灰Cayenne的後備箱。
打算看過老爺子剛好拐個頭就去市醫院,順道把符深也看了。
結果天有不測風雲。
老爺子許是許久沒見他們這些後輩,聊天的内容從家長裡短到書法造詣,天南地北囊括萬物滔滔不絕。
拉着酒鯉欣賞了兩圈“符家書法”,回送了不下十件珍藏的“祖傳”物件。
六點多,酒鯉不經意間提起外邊天快黑了,符老爺子才依依不舍地送孫兒媳婦走。
車子停在宅子西側,靠一側花園,符夫人趙栀鐘愛金色薔薇,西側這片園裡便幾乎都是大片的盈盈黃色。
浸在夕陽裡,有種别樣的浪漫。
酒鯉掉了個車頭拐彎,搖下車窗:“我走了。爺爺您不用送了。”
符勁滿臉笑容:“記得把那個,那個胸針,帶給小深啊。”
“知道啦。”
酒鯉發動引擎,随手将一隻黑色禮品袋扔到副駕駛位上。
方向盤打了幾轉,想了想,還是拐了另一條道去市醫院。
說實話,這個選擇很不明智。
車程兩個多小時,酒鯉到時已經九點多。
停在她前面的車有點眼熟,酒鯉搖了搖頭,這個點,應該不會是符叙。
在前台問過病房号,她過樓道去電梯,腳卻突然吃痛。
完蛋!
酒鯉心裡當下便一涼。
——腳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