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國元豐七年。
初夏時節雨水多發,慈悲村的路面變得泥濘不堪,雨停後空氣中便彌漫着一股潮熱的泥巴味。
月慈剛剛上山摘藥回來,滿身泥濘,臉也髒的跟叫花子似的。她背着一簍子滿滿當當的藥草,沒回家,而是拐彎踏着另一條泥巴路來到了一間茅草屋。
屋子裡藥味濃郁,月慈放下竹簍,先将屋子的窗戶打開,再從竹簍裡取出幾支剛摘的粉花替換掉床頭幹枯的死花。
床榻上一動不動躺着個人,面色蒼白跟鬼沒什麼兩樣,要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估計會叫人以為躺着具屍體。
此人是月慈三個月前從河邊撿回來的,當時遠看她還以為是什麼稀罕東西,走近一瞧才發現是個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身上傷口無數,估摸着幹壞事被發現了,又不想投降,便跳了河。
看他的裝束,月慈本來不想多管,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誰知她剛起身要走,那人卻忽然死死抓住了她的腳踝,怎麼都掙脫不開。
月慈自小跟着父母學醫,倒是懂醫術,隻是父母離世後她跟二舅劉屠戶生活。那劉屠戶卻是個迂腐頑固的,認為女子不适合在外抛頭露面,所以每每月慈有點開醫館的心思,都會被他打回去。
“算了,就拿你練練手吧。”
苦于自己的醫術正好無處施展,月慈便将這人藏在了自己搭的茅草屋内,沒想到一治就是三個月,但好在人是沒什麼大礙了。
月慈替他把了脈,估摸着過段日子人就能醒來。
她拿出竹簍裡的藥,清洗過後丢進藥罐裡熬煮,然後才去将自己的臉給洗幹淨。
門外忽然傳來幾聲吆喝,月慈擡頭,看到黃媒婆喜笑顔開地領着三個男子朝自己的茅草屋走了過來,正千呼萬喚地喊她名字。
月慈随意擦了擦手,走到院子裡。
黃媒婆迎面看到一個泥人走來,先吓了一跳,再一細看,對方也就是身上髒點,臉洗過後白白淨淨的,還帶着點水,如同夏日池塘裡剛冒頭的蓮花,甚是清秀好看。
黃媒婆咧嘴笑了下,說:“月慈來。”
她指着三個男子中間最矮的那位,“上次安排你跟王鐵見面,他對你很是滿意,所以這次是來正式上門提親的。剛剛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一猜就知道是跑這兒來了!”
黃媒婆話說的直白,王鐵一臉羞澀地往後面躲了躲。
王家在慈悲村算得上是有錢人家,背後還有官家當靠山,算是一個小少爺,按理說不缺兒媳主動送上門。可這王鐵不僅面貌醜陋,身高還就如孩童一般,站在兩下人中間,直接構成了一個大寫的凹字,就是誰家姑娘看了,都會生出一種“錢财乃身外之物”的感悟。
月慈垂眸看着王鐵的頭頂,說:“提親找我幹嘛?不得找我舅母嗎?”
黃媒婆愣了一下,轉而繼續笑道:“你要找的,你舅母也要找的,等你同意這門親事啊,我就讓王鐵帶着聘禮來!”
月慈莫名笑了一下,後退兩步離他們遠了些。
月慈:“我想你是搞錯了黃媒婆。上次我跟王鐵見面,是因為我舅媽說的一句話。”
黃媒婆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額頭直跳:“什麼話?”
“她說‘你去相親,就當是為了我行不行’?”
“所以……”
月慈微微一笑,抱着雙臂道:“所以這門親,我是替我舅媽相的。隻要我二舅跟舅媽都同意,這門親事我自然也沒意見。”
黃媒婆原本揚着一張喜氣的臉,現在隻剩下了晦氣。
她沒吱聲,倒是那位王鐵從人後邊蹿了出來,仰頭指着月慈結結巴巴地罵道:“你你你,你這是在欺騙我的感情!”
月慈拍開他指指點點的手,學着他說話:“我我我。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是代我舅媽來的,你自己沒當回事,能怪誰?”
王鐵也愣在原地嗆了半晌,最後幹脆把心一橫,眼裡戳着滿腔不甘道:“我才不管那些!今天你必須要嫁給我!”說完伸手過來拽月慈,“走!跟我回去見長輩!”
月慈輕輕一甩手,王鐵頓時感到手掌一陣刺痛,蹙着眉後退幾步。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隻見中間多了一個血點,很快整個手掌便開始發紫,發腫。
黃媒婆打眼一瞧,慌了:“哎呦喂,這是中毒了哇!月慈,快把解藥拿出來!不然這王家可不會放過你的!”
月慈卻不慌,悠然地倚在門邊看那姓王的土豆蹦跶。
王鐵痛的額頭冷汗直冒,跳起來踹了旁邊立着下人兩腳,罵道:“愣着幹什麼!這毒婦敢給我下毒,還不快去把解藥搶過來!”
月慈不會功夫,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手段就是在有人近身時給對方來一針,再下點毒。當然都是些不緻命的毒,無非是會讓人疼痛難忍,又癢又腫,或者直接暈厥。
這種技能一旦對方人多便難以施展,月慈被那兩個下人架着兩條胳膊,毫無反擊之力。黃媒婆又是個圓滑世故的人,不敢得罪王家,她就杵在一邊看着。
王鐵本來要上前搜月慈的身,月慈擡起就是一腳将他踹遠了些。
她耳朵動了動,聽到裡屋傳來動靜,于是大聲喊道:“解藥不在我身上!就在裡屋靠牆櫃子裡,往下數三格!”
王鐵一臉兇神惡煞,活像個剛從泥地裡挖出來的土豆,指着月慈罵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待會兒再來收拾你!”
王鐵剛打開裡屋的門,忽然整個人便僵在那裡不動了,嚣張氣焰頓然收斂。
黃媒婆喊了他幾聲,他才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往後退。
他一後退,屋子裡的人便将手上的東西收了回去。銀光一閃,幾人都看到那是一把匕首,被磨得鋒利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