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看着本子上的“鬼畫符”,眉頭頓時擰起,一把搶過問診記錄愠怒道:“你寫的這是什麼?”
問診記錄在濟世堂開業初期尤其重要,可這紙上的字卻歪歪扭扭狀似蚯蚓,形如鬼爬,和小孩寫的沒什麼差别。月慈下意識便覺得鐘耳是故意而為,因此氣憤難當。
聞鑒:“?”
他都已經按照要求記錄了,這女人還有什麼不滿的?
“問診記錄,”他皺眉道,“不是你要我寫的麼。”
“你這……”月慈一噎,她望着對方的神情,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排隊問診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已經開始催促,月慈隻好暫時放棄争執。可若讓鐘耳繼續寫這記錄,怕是寫到最後也沒幾行字能看的,正猶豫間,一雙手接過了她手裡的問診記錄。
“我來吧。”一道溫和的聲音落在月慈的頭頂。
莊澤宣擠進兩人之間,又拿過聞鑒手中的筆,沖他和善一笑,道:“這裡就交給我吧鐘兄,你先進去休息。”
聞鑒身形未動,冷冷盯了他片刻後,這才甩手離開。
月慈望了那背影一眼,又回想起方才他臉上的臉色,心知對方大概是生氣了。
可義診攤前的催促聲越來越密集,她隻好暫時收回目光,先将眼前的事顧好。
“麻煩你了宣哥。”
“不麻煩。”莊澤宣空出一隻手摸了摸月慈的頭,“快開始吧,病人們都等着急了。”
月慈微微撤身,想說些什麼臨到了嘴邊卻又放棄,隻道:“好。”
——
聞鑒徑直走到後院,先将那礙眼的石頭踢到一邊,才瞥向暗處的某個角落道:“滾出來。”
一道黑影毫不遲疑地從陰影裡鑽出,很快來到聞鑒面前,沖他行了個禮,道:“大人。”
聞鑒面色沉沉盯着他:“青雀,回去領罰,三十大闆。”
青雀怔愣一瞬,擡頭看向主人,卻不敢反駁,隻能應下道:“是。”
主人的命令,不能違抗,這是黑鳥衛刻在骨子裡的。
他跟随聞鑒數年,自然學會了看其眼神和臉色,如今聞鑒滿臉黑沉,眼中更是結着一層冰冷的寒霜,十分裡有九分的不妙。
青雀心想,定是那個叫月慈的鄉野村婦又惹他生氣了——自他們黑鳥衛尋到聞鑒後,便日日在暗處盯梢,自然是知道月慈素日裡都是如何對待聞鑒的。
可這種刁蠻任性的村婦,偷偷叫他們殺了便是,也不知主人為何命令遲遲不下,甚至還自願留下來幹活,真是怪事。
聞鑒有了出氣對象,總算沒那麼窩火了:“最近京都有何異樣?”
青雀言簡意赅道:“大人死訊傳出後,朝中幾名大臣皆已倒戈投入德親王的隊伍。另外,陛下納了新妃,是齊雅氏的人。”
“太後的……”
青雀回:“侄女。”
當今太後,齊雅氏金翎并非皇帝尉遲泓的生母。先帝在時最寵愛淑妃,兩人僅育有一子,便是九皇子尉遲泓,然而淑妃紅顔命薄,尉遲泓才七歲,淑妃便因病薨逝。
然而先帝對淑妃卻為真愛,他不顧朝臣勸阻,固執地将尉遲泓立為太子。
當時的金翎身為皇後,自己所出的三皇子卻隻能淪為臣子,這對她來說自然是莫大的羞辱。
因此無論歲月變遷,朝臣更替,已經成為太後的金翎始終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扶持自己的孩子,德親王尉遲炯上位。
聞鑒已經能猜到這齊雅氏為何會被送進後宮之中了。
他好笑地勾起唇角,道:“繼續。”
青雀接道:“陛下對這位齊雅氏寵愛有加,一月前已将其晉為祺妃。”
聞鑒不知是被哪句話逗得嗤笑一聲,眼中神色晦澀難懂:“宮裡那些人沒趁我不在的時候偷懶吧。”
青雀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道:“自然。無論祺妃如何承歡,都不可能誕下皇嗣。”
“算他們辦事得當。”聞鑒終于舒心地展眉一笑,卻有冷意逐漸在他眼底擴散,低低道,“至于那幾棵牆頭草,還有軒德宮的那位,等我回去後,必定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軒德宮裡住着的,是太後齊雅氏金翎。
聞鑒撫了撫在懸崖上被刺中的部位,不動聲色的殺意在他周身蔓延開來。
——
月慈在濟世堂門口問診半天,到了夜裡才總算收攤,她疲憊地伸完一個懶腰,莊澤宣将問診記錄遞了過來。
“阿慈,都記錄好了,你看看有無差錯。”
月慈翻看兩眼,紙上字迹工整端正,頗有名家風範,光是看着就賞心悅目,和某人鬼爬似的的字全然不同。
月慈溫聲道:“辛苦了宣哥,改日請你吃飯。”她将問診記錄收進櫃中,朝後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莊澤宣眸中黯淡一瞬,很快又道:“正好我最近比較空閑,不如日後都來幫你打打下手。”
“說到這個,宣哥你怎麼突然想到回來了。”月慈邊收拾着義診殘局,問,“莊伯父沒同你一起嗎?”
她這幾日忙着濟世堂開門,都要忘了這件事。
莊澤宣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也瞥了眼後院的方向,才道:“雲城的生意出了些事,父親讓我避避,所以我這段日子無人可依,隻能纏着你了。”
月慈動作一頓:“這麼嚴重?”
“是啊,”莊澤宣兀自歎了口氣道,“雲城與京都的生意來來往往,牽扯起來還與那司禮監的掌印有關。”
月慈徹底擡眸看了過來,認真盯着他。
莊澤宣道:“這聞鑒在時不僅籠絡官員,還與一些商賈有所往來,聯合對家對我莊家施壓。聽說他的死訊後,那些商賈鋒芒有所收斂,我莊家的生意好不容易壯大了些,可還沒過去多久,便又有消息傳出……說那聞鑒是假死。”
他悄悄打量着月慈的神色,果然見她呼吸一滞,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
月慈原本平靜的心跳忽然變得如擂鼓般躁動。
聞鑒不是死了嗎?他不是因為殺了朝廷命官而被當場誅殺了嗎?
為什麼他還活着?
原本已經放下的思緒又被重新撿起,甚至如浪潮般更加聲勢浩大地襲來,直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将她渙散的意識重新聚攏。
月慈轉眸望去,那道石綠的身影立在門前,寂靜如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