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哪個王八蛋暗中偷襲老子!”
月慈緊貼在石縫中,額頭滲着細密的汗珠,心想一定是苦草的汁液太過瘙癢了,才讓她的手一時沒忍住。
“在這呢!二哥!人在這!”
那道尖細的聲音一下子離月慈極近,月慈心髒驟然一緊,很快,兩張醜的别緻的臉擠進了她的視線中。
——
聞鑒一手抓着幾株苦草,一手吹了聲哨,半晌見林中并無動靜,頓時眉頭蹙起。他正準備吹第二聲時,遠處一團黑影才撲扇着翅膀飛近。
“讓你看個人,你跑到什麼地方偷懶去了。”
初一落在他的肩頭,喉嚨裡發出幾聲低低的鳴叫,它像是有些着急,朝着一個方向伸着脖頸。還沒等聞鑒有所反應,霧氣彌漫的山谷中忽然多出無數雜亂的腳步聲,驚散了一衆飛禽走獸。
闖入的官兵們個個手持利器,裹挾着肅殺之氣而來,為首之人坐在馬上,馬背上系着一張黑弓,他一身玄袍,腰中配一柄長劍,年輕的臉上滿是不耐,似乎覺得讓他來剿匪是大材小用。
“搜。”房協之略一擡手,身後的大隊人馬立即朝着霧氣沉沉的山谷中行進。
聞鑒未見來人,隻聽到山中動靜,似是要将這霧氣徹底震散。他立即轉頭看向初一,問:“她人呢?”
這山中霧氣彌漫,兩壁山谷更是形容一道天然屏障,最适合藏匿不過,那群山匪多半是藏在了這種地方。月慈那個瘋女人平日裡蠻橫,仗着毒針有恃無恐,可要真碰上山匪們,怕是連半分好處都讨不到。
初一又扯着嗓子喊叫幾聲,着急扇動着翅膀,聞鑒心中預感成真,這才蹙眉,低斥一句:“不早說。”
他下意識緊走了兩步,卻又蓦地停下,心道:不對啊,他憑什麼要去救她。
如今毒已去除大半,就算沒有月慈,這個時候的他大概也沒什麼顧忌了。想到這,聞鑒轉過身,可走了沒兩步又一次停住,這次隻立在原地沉默片刻。
初一歪着腦袋打量着主人,似是不解他為何如此猶豫,隻是很快,身下的人便有了動作。
“初一。”聞鑒略一擡肩,原本立在肩上的黑鳥頓時展翅飛了出去,于半空盤旋兩圈,等待命令下達。
男人面色堅定踏進霧的深處:“帶路。”
聞鑒從不報恩,但鐘耳會。
很快暗處的黑影迅速追上,鬼魅般鑽出攔在了聞鑒身前,看似朝他畢恭畢敬地屈膝,卻是阻攔的意味。
聞鑒問:“什麼意思?”
青雀緊繃着一張面容,答道:“此次領兵剿匪之人乃是房協之,他……認得大人您。”
聞鑒臉色登時一暗。
房協之,原是漠北将軍麾下一位無名小卒,漠北将軍出事後,房協之為求自保,供出了其他意圖謀反之人的藏身之地,也算是立功一件。後來是聞鑒提攜的他,讓他從一個小兵當上了校尉。
隻是此人野心勃勃,不甘于校尉,沒幾年便攀上了金翎和德親王的大樹,混到了中郎将的位置。
現在京中情形不明,所有人都以為聞鑒已經死了,而一個死人是不能貿然出現的。
青雀一向為他考慮,可此事确實難辦——無論是聞鑒還是黑鳥衛出手,都必然會叫房協之認出。
若是其他人領兵前來,聞鑒根本無需在意,官兵既是為剿匪,那自是能順手救下月慈。可來的人是房協之,聞鑒了解他的為人,到時候必是會避免麻煩,将月慈也劃入山匪一窩,一同殺死。
從前聞鑒總是能瞬間做出各種決策,可現下青雀看出了他的猶豫,驚疑之餘伴随着深深的擔憂,忍不住出聲提醒:“大人三思。”
聞鑒手裡的苦草在掌心中碾爛了,綠色的汁液順着掌心溢出,在手心泛起一陣癢意。他擡手看了眼泛紅的掌心,蓦地又想起什麼,眸中神色微動。
正準備說些什麼時,鼻尖卻輕輕一聳,話到了嘴邊轉口卻道:“青雀,你何時學起了姑娘家,身上一股子脂粉氣。”
青雀嚴肅的臉頓時一木:“脂粉氣?沒有啊。”他轉頭嗅了嗅周圍,目光最後卻是落在聞鑒身上,吞吐道,“這香……似是大人身上的。”
聞鑒先是一愣,繼而後知後覺自己最後的五感也被打通了,隻是這香氣為何如此熟悉?
他低頭看去,腰間挂着的香囊如同水墨畫中的獨獨一筆湖藍,那股奇異的幽香順着記憶之燈一同明亮起來。
三年前的某日,有人告訴他飛鳥閣前有女子行迹鬼祟,問他如何處置。
無需多想也知道,這種人必定是要他命來的,原本按照正常的方式處理就好,但那日聞鑒偏想逗個趣,于是給了對方一個尋刺的機會,讓人僞裝成自己将其引進别處。
後來他發現此女跟尋常來向他尋仇之人,有所同,卻又有所不同。
那次聞鑒動了心思,心想自己若是甘願當個匠人,培育一株向自己尋仇的野草,放任其肆意生長,她會成長的如何?
就此折斷,亦或是生出倒刺。
他放過了她,隻記得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和獨特的幽香。
如今事實證明,這株草生長得很好,不僅生有倒刺,且有劇毒。
“噌”的一聲,聞鑒信手抽出了青雀腰間的短劍。
青雀大驚:“大人!那房協之……”
聞鑒心情極好地勾着唇,眸子卻被霧氣浸染,裹挾着一片冷色。
他擡腳往傳來動靜的方向走去,頭也不回道:“殺了不就認不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