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林中蒙着一層厚重的白霧,遠處天末已經有了日出的迹象,金黃色的日光混着霧氣,讓這林中顯得不那麼寂寥。
苦草并不好尋,往日月慈一個人尋上一天也隻能找出幾株,因此她将鐘耳找來,希望兩人分頭尋找速度能更快些。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山路上,月慈一路上絮絮叨叨的,時不時就要同聞鑒說上兩句話,像是怕身後的人會突然不見一樣。
其實她隻是無聊,往日上山都是和月霞一起,然而月霞走後隻剩自己一個人,這尋藥摘藥的過程總是要花上一整日的時間,如此歲月雖匆匆,久了卻難免郁悶。
好在鐘耳是個不錯的傾聽者,雖敷衍應和,至少有人回應。
這條山路平日裡寂靜,如今卻多是人聲。月慈說完了村中八卦,便擡手指着某處道:“你看那花,它叫梭羅,漂亮吧。”
聞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生長在峭壁上的一株白花舒展着柔軟的花瓣,如雪一般皎潔亮眼。
月慈卻說:“别看它好看,這玩意可是劇毒,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将其制作成救命的良藥。”她啧了一聲,“梭羅可難得了,要不是今日時間不多,我肯定順路把它摘走。”
聞鑒先前隻是在出聲回應,這時卻突然問道:“你不是學醫的麼,怎的偏好用毒起來。”
常見是擅毒者也擅醫,卻少見擅醫者也擅毒。
月慈收了唠叨的興緻,一時間面色跟着平靜下來,甚至和這清晨般有些冷,提了提背上的竹簍,簡單道:“走火入魔,一時學歪了。”
她不過這樣随口一說,事實卻是她苦心學了毒術,隻因多年前刺殺失敗,反被人譏笑。
自那以後月慈便心想,倘若還有下次,定要用一擊斃命的方式叫對方後悔不疊。因此若是能輔以劇毒,那麼隻需小小一道傷口,便能叫聞鑒那閹狗變成死狗。
某狗對此一無所知,眼見着霧氣散盡後,前方忽地出現一道狹窄的山谷入口。
“到了。”月慈将身上系着的香囊解下來一個,遞到聞鑒面前,“拿着,裡面加了特殊藥材,能防毒蟲蛇蟻。”
她腰間原本揣着一綠一藍兩個香囊,如今遞過來的是個湖藍色,聞鑒輕嗅了一下,什麼都沒聞到。
“收好,可别弄丢了,我一共就做了這兩個。”月慈說完,從懷裡拿出一本薄冊,打開後翻開其中一頁,将那頁指給聞鑒看:“一會兒進去後分開走,苦草喜陰,你多看看那些石壁底下。樣子這冊子上已經畫了,你就拿着這個對照去尋便是。”
交代完,兩人便進了山谷,聞鑒将香囊随意挂在腰間,漫不經心地往那畫冊上掃去兩眼。
山谷不似林中,這裡面樹木生得枝繁葉茂,隐天蔽日般将日光隔絕在外。
濃霧彌漫,月慈很快就看不見鐘耳的身影,她在幾處石壁下尋了半天,最終隻尋到兩株苦草,正準備起身去找鐘耳時,忽然聽到霧的另一頭傳來隐隐約約的說話聲。
一個略為尖細的聲音道:“他娘的,官府那群人吃錯什麼藥了!許達那狗官死了關咱們什麼事,咋啥鍋都扣咱們頭上!還有那太守,咱幾個是瘋了不成,敢直接沖去殺他!”
月慈聽到這話,頓時心中一驚,心想自己好巧不巧,這是遇上賊窩了。
這群山匪個個都是不要命的主,前段時日總在去往鄰縣的路上興風作浪,既劫官也劫民,主打一個來者不拒。後來再次聽到這群山匪的消息,便是許府婚宴那日的事了。
當時說的是,山匪闖進許府正好遇上了領兵的太守,太守故而死在亂劍之下,可月慈如今細細想來,才發覺此事确實有些蹊跷。
她屏住呼吸,往旁邊的石縫中藏了藏,聽到幾道腳步聲漸漸近了,連同談話聲也更加清晰。
另一個較為渾厚的聲音回道:“要我說這就是官府那些人随便尋的借口,無非就是想剿了咱們。還好這地方隐蔽難尋,否則真要叫那群狗官得逞了。”
“可……說到這個,那許達和太守到底是咋死的啊?總不能是為了抓咱故意把他倆弄死了吧。”
為了抓山匪故意弄死一個縣令和一個太守,要真有這檔子事那鐵定是上面的官員腦子出了問題。月慈心裡嘀咕着,又想到如果太守的死與這群山匪無關,那為何外面的告示會這麼寫,包括劉屠戶也是這麼告訴她的。
很快她心中便有了猜測,有人故意拿山匪來掩蓋真相,那天在許府大開殺戒的人,既然敢随意殺了太守,便證明其不是個瘋子,就是地位之高到無人可動搖。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在刀光劍影的亂鬥中笨拙的閃躲,月慈神色一下子僵冷下來,不由自主握緊了手中的藥草。
那苦草根莖的汁液從肌膚上劃過,泛起一陣癢意,留下鮮紅的痕迹。
這時,山谷上方忽然響起幾聲怪異的鳴叫,叫聲如餘波般擴散回響,月慈回過神,又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古怪的叫聲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那兩名山匪警惕地環顧四周,尖嗓門道:“什麼動靜,該不會那群官兵發現咱們了吧!”
另一人道:“應該不是,你看那——”
月慈跟兩人順着一個方向擡頭望去,看到一棵老樹的樹冠上立着一隻黑色的鳥,雖看不太真切,但憑那稀奇古怪的叫聲,月慈便認了出來。
她不知道上次這鳥是怎麼把自己的匕首給叼來的,但它既然能準确無誤将匕首送至她手中,便證明其背後必有飼養之主,且對方十有八九認識她,知道她的處境。
此人與殺太守之人,會是什麼關系呢?
“那是貓頭鷹?”
“你家貓頭鷹叫的跟□□似的啊?”
“那到底是啥玩意兒?沒見過啊?”
“抓來瞅瞅就知道了,說不定還能拿去賣個好價錢!”
兩名山匪商量着捉鳥,蹑手蹑腳朝怪鳥的方向靠近,撿起地上的石子就要朝鳥丢去。
月慈盯着樹冠上的鳥,它羽翼豐滿,縮成一團時看着就像一隻肥雞,此時此刻似乎對危險的靠近渾然不覺,依舊安靜地蹲在枝頭,時不時整理自己的羽毛,看着有幾分憨傻。
如果跟着它,或許就能找到背後的飼養之人。
月慈本意對何人飼養的怪鳥并不感興趣,也不好奇到底是誰殺了太守,隻是她無法按捺自己内心生出來的懷疑——對于鐘耳的懷疑。
一旦有了猜測,她便想得到真相,這種情緒十分古怪,像是要證明那人是他,卻又害怕是他。
山匪久居山中,捕魚打鳥都是信手拈來的事,他們正信心滿滿要丢出石子,忽然有石子率先丢中了他們,于是那樹冠上的怪鳥被那丢歪的石子吓得一驚,撲棱着翅膀飛到了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