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聲中,趁着台上唱戲的間隙,葉青盞環顧四周——中央是高高壘砌的戲台,雕梁畫棟,紅綢垂順。以戲台為中心,台前擺着座椅,院中四角立着的古銅色石燈,幽幽綠光照于其上。
整個客棧像是一個四方大院,分上下兩層,台側東西兩方棕木階梯通向二樓,樓上目之所及的每間廂房,一側牆壁挂着幅織錦,一側檐上探出形态各異的盞盞紅燈籠。
随着樓下目光幾人目光的探尋,二樓廂房房門皆緩緩打開,又陸陸續續從中走出三三兩兩的鬼,有的趴在紅木欄杆上倚着身子笑着瞧他們;有的則徑直走下樓,坐在戲下的八仙桌旁,同方才先下來的看官一道賞着台上的戲。
扈三娘看了一眼守在櫃台旁的女鬼。女鬼拿起櫃上放着的木牌,走到葉青盞的跟前,遞給她,後緩緩走向戲台後方。
葉青盞接過牌子,垂眸看了一眼,發現牌子上寫着對應廂房的名稱。又擡頭看向将房牌交給她的女鬼,隐約覺得這穿着對襟窄袖衫的女鬼身姿很有風韻,走路的姿态很是好看。
女鬼走到了戲台的後側便無了蹤影,葉青盞看向扈三娘,“三娘,方才姐姐給我的房牌要如何分?”
聞言扈三娘笑着看過來,輕語道:“你拿給他們,讓他們按照喜好挑便好。”
三娘所說的他們,便是此刻從紅塵客棧一一走入的鬼客,踱步到了葉青盞身邊,離聞故有些距離。
葉青盞應了聲後,先看了一眼始終一言不發的聞故,又瞅了一眼自進入客棧後便忙着察看的谪仙,道:“我們三個是送他們渡關的,人家是‘客’,比較重要,就讓他們先挑,好不好?”
李知行道:“這是自然,理應他們先選。”
聞故盯着她,沒什麼表情地輕點了下頭。
得到應允的葉青盞轉頭便将房牌拿給了身邊圍攏過來的鬼們,借着二樓籠中的燭光,看向這群同行的鬼客。
“你們誰先挑?”将懷中的木牌攤開,露出上面刻着的字,葉青盞問。
穿着青衣戲服的男丹鳳眼看着她搖頭。身側焦黑的人形骷髅架也跟着搖頭,從頭到腳裂着一條縫隙的大眼少年亦是,甩着腦袋。
葉青盞眨着眼視線繼續右移,頭上有塊窟窿的婦人看向了身旁的婆婆。
“要不讓婆婆先來吧。”葉青盞試探着問。
衆鬼齊刷刷地點頭。
婆婆望了他們一眼,伸出了手,拿走了“歲歲春桃”,接着窟窿美婦抽走了“波浪鼓響”,青衣拿走了“滿園芳萃”,焦黑骷髅拿走了“千絲萬縷”,裂痕少年則接過了“天地一劍”。
給鬼客分好後,葉青盞看着他們。心想這些鬼忘了前世的一切,隻留滿心執障挂礙,姓名什麼的,怕是也記不起了,她想了想,道:“為了便于我們之間的交流,我以你們自身的特點為你們暫時起個名吧,等你們解開心結,憶其了生前事,再把這名丢掉便可。”
鬼們點頭。
聞故看了她一眼,臉色暗了下來,袖中捏緊了拳。
葉青盞目光順着裂痕大眼少年開始,到阿婆結束,依次喚他們:“明澈、善娥、青淮、墨知,阿桃奶奶。”
這些名諱,是葉青盞為他們起名之時便躍然于腦中的字眼,就好像,他們本來便被喚作如此。
李知行聽着她為幾隻鬼取名,取得還挺像模像樣,便由衷贊歎:“還挺會取名。”說完,看了旁側的少年一眼。
果然,聞故臉更黑了。
葉青盞全然不知身旁兩人的心思,隻顧盯着手中的兩個木牌,遲疑了片刻,看向扈三娘:“三娘,隻剩兩個了,我們還有三人。”
三娘看向她,忽然詭秘地笑了一下:“廂房有限,你得和這位俊俏的少年郎擠擠。”說着,看向滿臉陰翳的少年。
聽到這話兒,葉青盞心裡不舒服——為何都這樣,都不問問她願意否?不擔心她的安危與清白嗎?
可是縱使萬般不願,在活命面前,葉青盞都隻笑道:“聞故,我可以相信你嗎?”
笑容明晃晃的,像刺眼的烈陽,聞故心口似是被灼了下,耳珠暈紅,面上一派正人君子模樣,不點頭,卻也不搖頭。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葉青盞笑道。
視線再轉向戲台時,她發現兩張皮影竟走下了台,離他們一行越來越近。葉青盞驚疑中用目光将兩張漸近的影人細細描摹了一番。
片狀的身子一個着圓領對襟的大袖宮裝,繡花飄帶迎風揚起;一個穿着小生花褶子,折枝花草綴于襟領。前者臉譜俊美頭佩珠花,後者臉譜溫雅頭戴文生巾。
若是同普通影人一般隻在幕布前因人操縱走動,葉青盞定然覺得有趣歡喜。然眼下兩個同她身量一般高的影人,帶着嘴角不變的弧度,頂着兩張妝容深厚的臉譜,一步一步走向她……葉青盞着實瘆得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挨向了身後人。
聞故一動不動,任人往懷裡靠,眼始終盯着這離他越來越近的影人。
紅燭青燈照映下,落着明暗幽光的小生影人臉上,定格的笑容忽然有了變化,嘴角開裂的弧度越來越大,仿佛要扯到耳根,丹鳳眼笑成兩道黑縫,一把拉起聞故的手。
宮衣影人也緩步至了葉青盞的身邊,仗着身量高彎腰壓向她,本應定型不變的黑眸忽然上下閉合,後又瞪大雙瞳死死盯住,一對沒有光澤的黑瞳仿佛要将她看透似的。本微抿的唇随之張開,露出森白的齒,卻隻是一笑,伸手扣住了眼前人的手腕。
兩張影人又一同走向客棧門口,拉起青衣男鬼,青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