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混在影人當中,随着丫鬟指引邊聽葉青盞同他講述趙、謝二人之間的過往。
葉青盞和聞故在戲班學員的閑言碎語中,知曉這歲和班前任班主叫趙溫朝,起于草芥,于勾欄瓦舍中學藝賣唱,又于各地輾轉,走南闖北,習得百種戲曲,一張好嗓唱遍大江南北,名氣遂增,引得附庸風雅品詩聽戲的高門大戶競相争搶,卻因性子耿介直率,得罪了權貴,走投無最後拜入了邊境赤堯縣同姓的趙家班。
白丁出身,苦營半生的趙家家主趙永烈惜才,散千金護下了他。
從此趙溫朝收起了孤傲的禀性,為趙家盡心盡責,将一身的本領盡數相贈,趙家班遂戲種齊全,恰巧當時伶風盛行,憑風而起,青雲直上。
趙家班遂日益壯闊,獨領風騷。
可唱戲這事兒,本就該百花齊放,哪有一家獨大的道理?
趙家被百家戲班讨伐了。
趙家主本就年事已高,行将就木卻被衆家當着面罵,性子溫厚的尚且遭不住,更遑論一個可散盡家财護一人的性情中人呢?
趙永烈被活生生氣死了。
人都死了,這些人還不安生,沆瀣一氣買通官府之人,說趙家班曾秘密前往敵國,為敵營戰士唱戲助威。
“證據呢?”李知行邊随着丫鬟走邊搖頭,隻覺荒謬至極,“就憑一張嘴胡說八道啊!”
“不是都說嗎,是‘買通’,”葉青盞噘嘴,“梁國赤堯縣本來就在邊境線上,說得最通的污蔑難道不就是私通敵營嗎?”
“那也得有證據吧,”李知行壓低聲音,滿腔正義,“沒證據官府也不能亂抓人啊。”
“證據呢——”葉青盞擡眼,發現聞故在看他,忽然想起一路上他話少得可憐,都讓她說了,本來就是兩個人四處搜羅來的證據,哪有讓她一個人說的道理,便道,“聞故,你來說。”
本盯着那張喋喋不休的粉唇瞧的人忽然被喊,征了一瞬才道:“被燒了。”
“燒了?”李知行一入安排好的廂房,待丫鬟出去後便關上了門,問,“還真通敵啊!”
聞故睨了他一眼,冷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等不到趙永烈入土為安,那些小輩便帶着官府的人大鬧靈堂,一頓搜羅未果,铩羽而歸卻又在半夜折返,趙溫朝擋在趙家一衆前頭,問又來何事。
官府的人二話不說便又是一番搜查,查着查着趙府後院起了火,再然後有人便拿着一張被火燒掉的地形輿圖走了出來。
地圖被燒的隻剩一角,偏偏那一角,詳細地畫着赤堯縣通往敵國陳國的路線、小道。
趙家人并不相識,可那晚來的人中,竟有駐守邊境的謝家軍,軍中副将一眼便認了出來,說他們私通敵營又做賊心虛,想要放火燒了這罪證。
趙家人本在喪家主的悲痛中,一時難以招架,百口莫辯。
一道冰冷的抓捕令随之落下。
趙家人倉皇四散,趙溫朝拼死,将趙永烈的兩個孫女帶出了一片火海。
“敵國輿圖、放火、謝家軍?”李知行邊倒茶便分析,“這不明擺着是有備而來,擺了趙家人一道嘛。”
“不過有一事本仙不明,”谪仙将杯中茶一飲而盡,“那駐守邊境的謝家軍,也和他們賊鼠一窩?不然兩地輿圖怎麼可能出現在一個戲班?”
如若謝家軍同那幾家串通,一舉扳倒趙家班,再将其多年來遊走各地表演的得到的千金财寶收入囊中,作以分攤,幾家便都受了益。
于這些被買通的官府來說,戲子之哀不足為歎,所得之财當為征稅,是他們應該交的;于謝家軍來說,一家之散又如何,他們守了千萬家,所得之财實為軍饷,是他們應該得的;于衆戲班來說,趙家倒下于他們更是百無一害全是利,彼時有錢分以後有活幹,實屬美哉。
李知行想得很陰暗:
軍官暗結,小人苟苟,一家亡,百家昌……若真如此,赤堯之地還真是烏雲籠罩,難見天明啊!
除此以外,其實他還有一處不明,但具體是何處現在說不出來,正思索着便聽坐在榻上的青淮問:“同為江湖藝人,都起于微末,這些人為何就是要将趙家趕盡殺絕呢?”
青淮一語點破了李知行的又一疑問。
李知行點頭如搗蒜。
他曾于人間闖蕩,知曉江湖中人最重義氣,這些同為浮萍野草的藝人,苦修技藝的各種酸楚,自是相同的,為何會……隻是因為趙家一枝獨秀,緻使百家荒頹嗎?
百般不解,他不卻忘沖青淮豎一個拇指,贊道:“小青淮很懂啊。”
青淮臉上浮起兩朵粉雲,撓了撓頭,小聲嘀咕:“興許我生前也是混迹江湖的伶人。”
“仙人和青淮都好生厲害,這正是故事的奇怪之處,”葉青盞葉青盞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為聞故倒了一杯,推給他,道,“趙家主慷慨,從不吝啬語施恩于人,尤其是對和自己有相同經曆的江湖藝人,但是啊——”
聽她歎惋,聞故不自知地蹙眉,他不喜她這般,冷不防開口:“挑撥離間。”
少年開口,聲音寂冷,幾人聞聲皆看向他,他又不說了。
葉青盞便隻能自顧自地接着搖頭歎氣:“誰知道呢——趙家會落得如此下場,真叫人唏噓。”又看向谪仙,接着道,“至于仙人所問,官兵勾沒勾結不知道,隻知道——”
葉青盞頓了頓,不重不輕地說:“謝家軍投敵叛國了。”
“投敵叛國?”李知行登時從椅子上彈起,腦中像是炸開了花一樣,“等等等等,我捋捋。”
他方才聽得入迷,未曾留意到這故事中的人和姓,方才忽然意識到,這兩小娃說的,一家姓謝,一家姓趙,不會就是……
“那個趙永烈的孫女不會就是——”谪仙再三斟酌,試探地問。
“趙錦繁。”聞故淡淡道。
李知行倒吸一口氣,又問:“那謝家軍和謝之晏又是什麼關系?”
“謝家軍主帥謝将軍的小兒子,單名一個‘煦’。”葉青盞看向他慢慢道,見其神色些許舒緩,一字一句又補道。“取字——”
“之、晏’。”
話落,李知行打翻了茶水。茶杯碎在地上清脆一聲,繼而又聽得一陣敲門聲。屋内一時靜默,兩兩相望,葉青盞起身去開。
門開,趙錦繁探身進來,身後跟着謝之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