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盞憋着笑,繼續一張一張翻着釀着情思的篇章——
慶曆十二年夏,六月十四。
吾于竹溪撿一少年,卿欲救之,吾不願。卿氣,吾惱。
少年,容貌甚醜。
吾厭之。
“阿羊還醜啊,”葉青盞不解,“他那樣還算醜的話,讓旁人可怎麼活?”
嘀嘀咕咕的聲音吸引了谪仙額注意,他探頭過來,看了一眼後敲了一下葉青盞的額頭,道:“他那純屬吃醋了——你少看這些東西,趕緊幹正事!”李知行說着,塞給她一摞紙箋嗎“看這些,這才是重點。“
葉青盞摸着腦袋,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一旁的聞故看着她額間逐漸漫上來的印紅,瞪了李知行一眼。後者對上他警告的眼神,僵持了片刻認命道:“好好好,本仙錯了錯了,不彈了不彈了,以後絕對不彈她了。”
聞故不說話,靠近葉青盞,去看鋪在書案上的紙頁——
在目的達成之前,他得防止任何人,先他一步,動搖她的心。
青淮也湊了過來,離聞故離得遠,與葉青盞有些距離。
三個小影人借着月光窺探着榻上人的過往。
李知行看着三個湊在一起的芝麻腦袋,又抱臂望了一眼榻上的人,心道:會不會太有損功德了?
不管了,都是為了解心結。
他怕那夜謝之晏醒得突然,他看得匆忙,漏下點什麼,又實在懶得講故事,便帶着三個小娃讓他們自己看一翻。
更何況青淮若真是謝之晏,看着自己曾經寫的劄記,也應該能想起點什麼。
然而,方才葉青盞随意讀的日志書記裡謝之晏說他不會吹蘆笛——那麼問題來了,青淮會是謝之晏嗎?
李知行看向一臉天真的少年,聽他問:“這是謝之晏母親寫的信嗎?信裡提到的‘狐人’是誰?”
聞言葉青盞也探頭去看,搖了搖頭:“這是訣别信嗎?”
青淮點頭。
兩人有來有回,未注意到一旁的聞故,在聽到“狐人”二字時,神色微變。
忙了幾天一事無成,李谪仙走到書案邊沿,看了一眼離案頭兩尺有餘的地面,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算了,跳下去也死不了。
李知行往裡退,退着退着眼神忽然看到了案角紙上的一行字,看墨色的深淺應當是今晚才寫好的。
謝之晏在紙上寫着:
蘆笛聲聲入雲霄,卿聞之笑顔如花。
吾盼卿朝朝暮眉舒心悅。
卿喜之,吾學。
“‘學’的意思是……”李知行暗淡的容顔上有了神采,忽然聽到身後有人抽泣着說:“這也太慘了吧!”
話落,結界晃動。
案上人霎時靜了聲,謝之晏朝他們走了過來。
葉青盞布的這結界,從外頭看是看不清裡頭的景象的,但裡頭人看外頭一清二楚。謝之晏穿着裡衣,越過書案,走向了窗邊。
他打開了一葉窗扇,晚風灌了進來,書頁未動。
趴在紙頁信箋中的幾張小影人提心吊膽,生怕他覺察到哪裡不對勁——結界護住了他們,也擋住了本應該撩動紙張的夜風。
然而,謝之晏似乎絲毫未注意到,隻是望着月亮,忽然自語道:
“那小子長得人模狗樣,錦繁不會被騙吧。”
“錦繁本就喜愛絲竹管弦,他偏偏吹得一支好笛。”
“我……”
“應當不恥下問。”
“學成一定比他吹得好。”
“然後日日吹給錦繁聽!”
夢中驚醒隻為對月自言,謝之晏說完又上了床榻。
書案上吓得半死半活的小影人們:“……”
哎?等等!謝之晏要學蘆笛,他要是也學會了——葉青盞忽然回過神,許是已然成了習慣,她先看向聞故,後者目光同她接上,兩人又一道看向谪仙。
李知行看向青淮,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咬牙道:“你祈禱,謝之晏最好學不會。”
“學會了,真就完犢子了。”
青淮無辜地眨了下眼。
***
葉小姐的生辰在六月十八,戲班人為了呈現最好的表演,便一日比一日練得更勤。衆影人比昨日又早起了半個時辰,結伴到葉府西南别院時,發現有人已經在院中掃地了。
趙錦繁同謝之晏一道走上前去看,那人将掃帚立在牆邊站定。
葉青盞靠在聞故身邊,睡眼惺忪地說:“阿羊起得好早啊。”
聞故偏目看了她一眼,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卻驚于她的目力。
此時天上淡月還未完全隐去,曙色不見,天地還是一片黑蒙。他需調運體内靈力與陰煞才可看得見院中的少年,而她,随意一眼便可辨别得出。
——又想起那夜在阿羊的廂房,她也是在滿室的漆黑中,一眼就認出了他。
側首注視着葉青盞的眼睛,聞故雙眸微阖。
她到底……
許是感受到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葉青盞心裡頭不太舒服,擡頭的那一瞬,卻又恢複成往日乖巧的模樣。
而在她擡眸的那一瞬,聞故生疑的目光便成了一貫的淡漠,隻是為了扮演好兄長,這幾日又裝出了些溫和。
“你剛剛是在看我嗎?”葉青盞眨眼問,牢記些心底的盤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真誠,“有什麼事嗎?”
未等到聞故的回答,她便聽趙錦繁笑着道:“阿羊你起得可真早,腿沒好就不要做這些活計了。”
阿羊搖了搖頭,聲音裡沒什麼溫度,道:“無礙。”
“天都沒亮你看得清嗎?”謝之晏哼哼道,“無事獻殷勤,非……”
趙錦繁回眸定定看向他。
謝之晏識趣地閉了嘴——再說下去,今日隻怕是又不願同他講話了。
殘月淡去,東方吐白。
戲班人皆散去,各自唱演練功的内容,葉青盞跟着聞故,到了一個離院中三人不遠不近,剛好可以聽得見他們說話聲的角落。
趙錦繁道:“你昨日蘆笛吹得真好,能教教我嗎?”
“我喜歡笛聲,但我不會。”
抿着唇在一旁的謝之晏聞言破天荒地沒有阻攔,同趙錦繁一道等着少年的答複。
阿羊看向他倆,平靜道:“可以。”
趙錦繁喜出望外,攬上謝之晏的胳膊,笑着說:“謝謝你啊,阿羊。”
少年面無表情地掃視了眼一臉得瑟的男人,又看向随意挽在他臂腕上的纖纖玉手,忽然轉身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