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高挂的燈籠照射出明亮的光,落在這一衆忽然而至的影人身上。
葉府門口站着的人,中間的兩個,一個膀大腰圓,绫羅綢緞加身,一個瘦骨嶙峋,着布衣。兩人的身後站着一群随從守衛扮相的人。
哪怕是成了影人,李知行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看了身後的青淮一眼。
青淮同葉青盞并肩而站,悄聲道:“‘金蟾’大人?”
話落聞故側目看了他一眼,葉青盞在兩人中間,小聲問:“金蟾大人是誰?”
青淮想為她作解,卻硬生生被打斷了。
石階下高瘦小厮笑着說:“聽聞葉員外樂善好施,無論是生意往來的商客,還是目不識丁的布衣,又或者是——”
小厮含笑的目光從葉員外身後的伶人身上一一劃過,在其中一人身上稍作停留,後不緊不慢接着道:“勾欄瓦舍腌臜之地的草根賤民,葉員外都願意幫,怎麼到縣令這兒,連想見您一面都見不着呢?”
趙錦繁氣盛心靈,早就看出了這小人眼神裡對他們一衆人嘲諷,不成想看了他們一眼後竟毫無顧忌,明晃晃地地說了出來,她攥緊了拳頭,道:“你說什……”
一旁的謝之晏握住了她的手,沖她搖頭。一番權衡之後,趙錦繁隻得将話卡在嗓子眼。
若此時出言頂撞,隻會讓葉員外處境更艱難。
葉小姐也被江氏拉着。
站在最前頭的葉員外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拍了拍同樣氣頭上的女兒,以不變應萬變,聽着這小厮繼續道:
“小的還聽說,葉千金生辰到來之際,您廣邀四方好友來給葉小姐慶生,就連這群上不了台面的戲子您都請了,卻未曾給金縣令送過請帖,這是為何呢?
“還有啊,您給城中百姓挨家挨戶送了絲綢布匹,卻獨獨沒給金大人送,這又是為何呢?是瞧不上我們大人嗎?”
小厮咄咄逼人,一連串的問題聽得人惱怒。
葉員外平日裡愛笑的臉上笑意全無,神色沉沉,道:“不知金縣令大駕,葉某有失遠迎,給您賠罪。”說着,葉員外對着石階下的人拱手彎腰作揖。
被尊為“金縣令”的男人,揚着下巴睨了他一眼,輕哼一聲。
那小厮又道:“喲,葉員外這就算是賠罪了嗎?”
“金大人上任一月有餘,城中高門望族皆登門拜谒,怎麼沒見您來呢?葉員外。”
走在最後的幾人聽着這一來一回的問答,都替葉員外頭疼——這就是仗着官職來挑事,顯擺官威來了!
葉員外雖生氣,卻并不表露,繼續不卑不亢道:“金大人,這位小兄弟,容老夫為二位一一解答您方才之問。首先,‘賤民’這種話,您還是不要說了,當今聖上愛民如子,不論貴賤,一視同仁。又選賢舉能,廣招能人異士,不論出身。江湖多奇人,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又怎能說是腌臜之地呢?”
“故而,您說話小心點,萬一傳到萬歲爺的耳裡,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小厮指向他。
葉員外熟視無睹,繼續道:“小兄弟,聖賢如此,你我應當見賢思齊焉。因而,老夫再叮囑你一遍,謹言慎行,禍從口出,這些話還是不要再亂說了。”
“其次,老夫送給城中百姓的布匹,并非上等的綢緞,不過是葉某回饋城中百姓的一點心意,畢竟生意往來,需仰仗父老鄉親的支持。”
“金縣令要是喜歡的話,葉某今夜親自挑選幾匹上好的絲綢,明日命人送到您府上。”
不管小厮神情如何,葉員外繼續道:“至于金大人到任,葉某未登門拜訪恭賀——這事說來實在是不巧,也實在是抱歉。都怪上月葉某身子抱恙,染了疫病,舉家在雲台山清修。病好歸來,又聽聞金大人去臨縣奔忙,想去拜訪您老人家來着,卻陰差陽錯地拖到現在——這實在是葉某的不是。”
葉員外弓着腰,臉上毫無愧色,卻還得擠出來一點謙卑,讓台階下人信服。
這一番話,也是盡量說得滴水不漏。
小厮氣得臉都綠了:“葉員外真是長了一條巧舌啊,好話歹話都讓你給說盡了——”他看向一言未發的旁側人,“大人,這……”
金縣令目光落在葉員外的身上,不知作何思索,須臾後,道:“既如此,金某就不打擾葉員外了。”
“葉小姐的賀歲禮,本官改日奉上。”
“走。”他面色不改,對着身後随從守衛道。
在小厮怨恨的眼神中,一衆人又浩浩蕩蕩地駕車禦馬離開了。
人影消失在拐角處後,葉小姐問:“這金縣令就是爹您說的構陷豐華縣令,讓老縣令枉受牢獄之災的那個金□□啊?”
葉員外點了點頭,憤憤道:“還自诩靈巧翩然的‘蟬’呢,飛得起來嘛飛,我葉劭凜愛給誰送東西給誰送,愛交什麼朋友交什麼朋友,管得着嗎?”
“我呸!”
葉員外狠狠朝那消失的馬車啐了一口:“解氣了,剛才裝孫子裝得我難受。”
話落,衆人都笑了。
“謝葉員外替江湖藝人說話。”謝之晏抱拳道。
“謝什麼,那種人你們招上就是一身的腥味,方才情況還是不要說話得好。”葉員外道,“等跟他周旋夠了,我葉劭凜就帶着青盞和雪君遠走高飛,再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反正有錢!”
葉小姐向他投去欽佩的目光。後頭站着的葉青盞,羨慕地望着兩人的背影,聽葉小姐問:“那您改日去登門拜訪他嗎?”
“拜訪什麼?”葉員外輕刮了女兒的鼻頭,笑道,“改日葉某會生病,又得四處尋醫。”
“你呀,休要胡說!”江氏瞪了他一眼。
葉員外笑着勸慰江氏,道:“莫要生氣,托辭而已。”又望了身後衆人一眼,遺憾道,“今夜天色已晚,諸位早些歇息,多在府上待幾日。”
“員外……”趙錦繁想要說些什麼,卻聽他又道:
“趙班主不要急着拒絕嘛,”葉員外接着說,“你們就安心住下來,陪青盞劃船、賞花、踏青,還有——”
葉員外頓了下,接着道:“看皮影戲。”
“皮影?”妙雲和脆喬齊齊道,“我們都還沒看過呢!”
葉小姐也是眼睛一亮:“您真把老師傅們請來了?”
葉員外笑着點了點頭,道:“好了好了,都回屋睡覺吧。”
“謝謝員外!”
歲和班一衆人皆道。見班中人盡是一臉期待的模樣,趙錦繁看了一眼謝之晏,不再阻攔。她其實也想看看皮影戲的。
影人們歡欣雀躍,走在最後轉身回府的幾人,默契地慢了下來。
葉青盞同谪仙相視一眼,道:“幻境與這即将上演的皮影戲應當有很深的關聯吧?”
“誰知道呢,靜觀其變。”谪仙答。身旁的青淮如有所思。
同葉青盞走在一起的聞故,卻像是未曾聽見二人言語一般,目光落在影人中,一人遠去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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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林梢,雲霭隐隐,四下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