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道行動慣了,葉青盞見聞故離開,便也擡步跟了上去,悄聲随着阿羊走動。
阿羊一人來到了罕有人至的後院,從水缸中舀出一瓢水,澆在了手上,又猛然一擡手,将水瓢扔在了地上。
水瓢裂成幾瓣,扣在地上。葉青盞躲在石門後吓得一驚,抱住了聞故的胳膊。
聞故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肩背,将胳膊抽了出來。
兩人一同聽着裡邊抑着聲音的怒吼: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阿羊跪在了地上,仰頭望天,“為什麼偏偏是你的姐姐呢?”
“又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少年問天天不語,少年跪地地不應。
葉青盞眨着雙眸,隻覺得他好可憐。
須臾,阿羊從地上站起,擦幹淨糊在臉上的淚痕,将碎在地上的水瓢掃到牆邊,又拍幹淨膝蓋上的土,若無其事地向外走。
聞故和葉青盞趕忙轉身,一回頭卻與來人碰了個正着。
青淮正要出聲,便被聞故一把捂住了口鼻,拖到了一旁的大樹下。卻因動作過于急促,一件物什從他身上甩了下來。
葉青盞看到了,撿了起來。
香囊。
隻覺眼熟,卻來不及多想,葉青盞匆忙将它收入了袖中,随着他倆一起躲到了樹後頭。
阿羊目不斜視,從樹前經過。
三人探出腦袋。
葉青盞見人走遠,将香囊從袖中取出,欲遞給它的主人。甫一拿出,青淮卻變了臉色。看上去很是着急,伸手便要奪。
聞故快他一步,從葉青盞手中将香囊拿了過來。
“還給我!”
自入關以來,二人第一從青淮沙啞的嗓音了聽出憤怒。
聞故看向他,扯開香囊,當着阿羊的面拆開。葉青盞心說這樣不好,正要阻攔時,卻見聞故攤開了紙條,不緊不慢道:
“我記得這是葉小姐讓阿羊挑的香囊。”
葉青盞頓時想起來了,這是裝着阿羊姓名的香囊,她昨夜還準備偷來者,被那金縣令一攪和給忘了。
阿羊的香囊,為何會出現在青淮的身上?
葉青盞夠着腦袋去瞧,字迹同她寫得一模一樣,但她知這并非自己所寫,當是出自葉小姐之手。看清寫的是何後,她張大了雙眸。
紙上赫然寫着兩個字——
青淮。
“不解釋一下嗎?”聞故微微側首,問。
***
留在前院中看着謝之晏的谪仙,見阿羊都回來了卻不見他家的三個娃,心中不免着急,卻又不敢離開,正憂心着,三個年輕人回來了。
隻是三人看上去怎麼怪怪的,尤其是走在最後的,最乖巧聽話的青淮,縮着身子,看上去就像是犯錯了一般。
葉小姐終于等到了三人,急切道:“你們總算回來了,”她轉身又對院中的一衆人道,“好了,我們去蘆葦蕩劃船吧,就不打擾師傅們了,讓他們好好準備今晚的皮影表演。”
歲和班的人笑着應道:“好!”
一衆人浩浩蕩蕩,向着葉府西南别院的蘆葦蕩出發。
葉員外租了幾條船,戲班的成員三三兩兩相約而上。葉小拉着趙錦繁上了船,她身邊自是跟着謝之晏,回頭一看阿羊還低頭站在岸邊,怕他一人落單,喊道:“阿羊,傻站着幹什麼?快上來。”
一旁的謝之晏撇開眼冷哼一聲,瞪着阿羊登上了船。
葉青盞和聞坐在一條船上。拉了谪仙一把。李知行上船後,叫青淮也上來,他卻在原地哆哆嗦嗦的,面色發白,似乎害怕見到水。
“沒事的,”葉小姐也看到了在岸邊猶豫的青淮,勸慰道,“這些船家行船行得很穩,又都善水,你放心上來坐。”
青淮看了他一眼,心中縱使百般不願意,還是點頭上了船。
所有人都在船上坐好後,葉小姐心滿意足道:“船家,可以行船了。”
金烏欲墜,晚霞漫天。微風輕拂,吹動一片水草,搖響叢叢蘆葦。水天一色,四野寂靜。
船行水雲間,清漪随風開。
一衆人望望紅透半邊天的晚霞,又撫了撫兩側的蘆葦。葉小姐在一衆忘我的靜谧中,忽然對同船而坐的少年道:“阿羊,蘆笛帶了沒,能不能吹一曲啊?”
她轉身問,少年忙收回落在身側人臉上的目光,回身答:“帶了。”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把有些陳舊的蘆笛,搭在唇邊。
淩淩悠韻随風而起。
趙錦繁出神地望着吹笛的少年,側耳聽。
在這輕緩清靈的笛聲中,謝之晏亦暫歇往日的冷嘲熱諷,凝神聽着。
同行的另一道船上,谪仙亦是如癡如醉,指尖扣膝打着節拍。
葉青盞也閉目,晃着腦袋靜靜欣賞。
聞故在這一衆人當中,顯得格格不入——正襟危坐,神色不動,目光中卻透着鄙夷。
他覺着很無聊,偏目看向身側人。
落日的餘輝灑在她白淨的臉上,平日裡時而輕閃的雙眸此刻閉了上,安靜乖巧。濃密的睫羽上染上了微光,唇角帶着笑,腦袋随着音律搖動,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不是為何,他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用輕拂了下,癢癢的。然而,随之而來的便是積聚的,想要掙脫桎梏,噴湧而出的陰煞。
心間籠罩的那團黑霧,千言萬語的叫嚣化為了一句話——吞噬她,你就自由了。
心髒跳動劇烈,聞故彎腰,咬牙克制。
一曲終了,衆人皆醒。
葉小姐笑着道:“阿羊,你笛子吹得這麼好,是誰教的呀,我也去拜他為師!”
阿羊神色不改,收起舊笛,道:“我娘。”
“你母親好生厲害,”葉小姐認真誇贊,“她還考慮收徒——”
“她死了。”
話未落,阿羊看向葉小姐,面無表情道。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啞然。葉小姐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見狀趙錦繁也道:“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你母親她……”
阿羊将目光又看向她,攏在袖中的手指陡然捏緊,須臾後道:“不怪你。”
李知行聽到他說的,眉峰微起,心道:這句不怪,是指哪件事?
少年人嘴上說着不怪,神色卻未松動半分,趙錦繁看着他,忽然清淺一笑,溫和道:“我也有至親離世,每每被人提及時,也是難過的。阿羊,青盞不是故意為之,你就原諒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