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聞故道:“不用了。”
随着話語聲的落下,馬車也停了下來。按道理來說,玉蝶峰到歲安縣,也是需要些時辰的。但身處幻境中,他們都能從床上睡到馬車上,縮短行程需要的時日,自是沒什麼新奇。
湯圓掀開車簾,道:“老闆,老闆夫,葉員外家到了。”
葉劭凜早日在門口等候多時,見等的人終于到了,便趕忙笑着迎上去。
聞故扶着葉青盞下了車。
“兩位舟車勞頓,辛苦了。”葉員外笑着看向東方夫婦,又道:“府上已備好接風宴,快快請進。”
為了看上去像一對夫妻,葉青盞挽着聞故的臂腕,看向滿面春風,笑意盎然的葉員外,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這次的幻境中,他們三個就算是以真容示人,在幻境中本來就存在人眼裡,也依舊是原來身份主人的樣貌。
谪仙在銀杏上說,這是兩個幻境疊加之後,幻域的力量造成的。
故而,她終于看清了父親的模樣,又見他身子無恙,臉上精神奕奕,心上的擔憂便少了些。隻不過,自己認得父親,而在父親眼裡,她不過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葉青盞忽然有些難過。
隻覺幻域有時也很殘忍。
聞故是一眼不敢看葉員外的——一看到他,就想起昨夜唇貼上了他女兒的……
葉員外精明的目光看向兩人,卻看不透他們此刻的心思,隻是覺着一個臉紅得不自然,一個眉眼間看起來又悲又喜。
心中疑惑,但也隻得先将人請到府中。
三個人,三種心情,用完了膳,聞故上下瞧了一眼葉員外,又默默動用陰煞探了一番,知他身并無大礙,但他知曉葉青盞擔憂父親身子,便先一步開口問:“不知葉員外身子哪裡不舒服,晚輩……”
“并無不舒服的地方,那隻是請公子過來的說辭而已,讓公子擔憂了。”葉員外直白道,說着拱手緻歉,又開門見山道:“請公子過來是有一事相問。”
聞故答:“員外但說無妨。”
葉員外湊近,道:“聽聞東方公子也在查竹溪‘怪病’一事?”
聞故也無藏掖之心,道:“正是,葉員外有何高見?”
葉員外道:“高見談不上,倒是查到了一人。”他一頓,又道,“也不一定是人。”
聞故同葉青盞相視一眼,後者問:“葉員外說的可是‘狐狸博士’?”
葉員外沉沉地點了下頭。
話音未落,聞故從袖中掏出一物,是東方遠山寫的行醫日志,以及他夾在日志中的筆記雜感。
葉員外看了聞故一眼,打開瞧了瞧。
東方遠山在行醫日志上按時日,分門别類地寫着問診的病類。其中好幾頁都寫到,竹溪鎮有人家生出了畸形胎兒,又或者寫着,有些未去白狐觀祈求福澤的人家,生下的孩子,要麼早夭,要麼殘肢,
要麼長到一定的年紀,變得癡傻。
而筆記上則寫了,他遇雪女一事——
愛妻病,缺一藥草作引。藥之所生之地,唯玉蝶峰一處而已。吾入深山,登峭壁,得之。然遇大雨,路濕滑,吾跌墜山澗。醒,身處石洞,見數位嬰孩,皆為病體。
為醫者,卻無力,心愧痛
忽見一物,通體白,四腳行,如林獸,入石洞。吾起身,欲與其搏,舍命護嬰孩。
又見其身後随一女。吾識之,竹溪龍潭廟,萬事如意也。
如意見吾笑,訴吾以事全貌。吾知此物為人,名雪女。
吾心甚敬,作揖行禮。
雪女貌不清,然笑可辨。
吾心生疑——其之病狀,同鎮中畸胎,頗類……
葉員外看完東方遠山寫的日志和筆記,便道:“公子行醫日志中所寫和山中奇遇,同老夫查到的大緻是一樣的。”他看着這一對年輕的夫妻接着道,“這雪女我也見過,同公子所記未有較大差别,小女青盞幼時貪玩,又酷愛奇怪力亂神的奇聞轶事,聽聞玉蝶峰上有雪女,便隻身一人闖入。玉蝶峰山石多,青盞又迷了路,着急忙慌一不留神,便腳踩其上,從山上滾落,被雪女給救了。”
葉員外的話,如一線彎鈎,釣起了葉青盞碎成一地的回憶。
腦中,漸漸彙聚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要不是青盞随夫人雪君去古祠拜兩位仙侶了,今日就讓她同兩位細說了。”
葉員外這一語,也是解了葉青盞心頭隻惑:她方才就想問,葉小姐和江夫人去哪了。隻聽葉員外接着道:
“老夫帶人去找的時候,青盞便躺在雪女的背上。雪女将人放下,便跑回了深山中。”葉員外說着,也歎着:“這些年,無論是竹溪鎮,還是歲安縣,又或是豐華縣、茶花村,但凡離玉蝶峰近的地方,誤入深山的人,沒少被雪女救。”
“雪女生着一張人臉,五官卻像是未長開一般,融在一起,一眼望去,确實令人生懼。但後來,老夫想了想,五官相連,尤其是一雙本該看清這人世的眼,隻留一隙也好。最好,不要讓天地之氣滋養的她,看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