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雪女之淚是為陽氣,問道拜狐是為了天資。
葉青盞同聞故相視一眼,隻聽雙腿打顫的葉員外接着道:“我從前隻聽聞竹溪鎮人好攀比,以為他們比的不過是吃穿用度,沒成想,竟也比其子女的氣運和天資。”
“可這兩樣東西,又如何比呢?”葉員外撫着胸口,搖頭道,“人之氣運,一在己,二看天。拜那隻狐狸,是能代替自己做事,還是能充當天運改命?”他看向兩位年輕人,“你們說說,那狐狸是不是把自己當老天爺了。”
并未想着要從這對夫妻的口中聽到什麼答案,葉員外自顧自說:“我方才在一牆角聽到,一對看上去同你們一樣的新婚夫婦的私語,說是來白狐觀為胎中的祈福,花了五十兩,買下了所謂‘福水’,為的就是讓未出生的胎兒,從腹中開始,滋養天資慧根。”
聽到“慧根”二字,葉青盞扯了下聞故的袖口,他垂眸看過來,卻聽她輕語:“他們在腹中,便就要開始比了啊。”
聞故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忍。
葉員外似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接着道:“對啊,我還聽到,他們說,未來求‘福水’的夫婦,生下的孩子大多都成——”葉員外聲音忽然放輕了,“成了怪胎啊!”
葉青盞想到了嬰靈堂的那些孩子們。
聞故稍加思索,道:“員外之前說,白狐觀中道人說,竹溪鎮上的畸形兒多是缺‘陽氣’所緻,這陽氣又被說是雪女所掠,要用其淚償還。而來白狐觀求‘福水’之人,是為了給未出世的孩子買‘天資慧根’”。
葉員外颔首:“正是如此。”
葉青盞眼珠子靈巧一轉,接着聞故的話繼續往下:“一邊是飲‘福水’得慧根成英才,一邊是未飲‘福水’被奪‘陽氣’成畸形兒要雪女淚,”她頓了頓,接着道,“就這麼靈驗?又這麼天差地别?”
葉員外登時明了兩位年輕人何意,肯定道:“刻意之行。”想了想又道,“至于‘福水’靈不靈,還請兩位新婚之人,探探喽。”
“二位還沒有為人父母吧?”葉員外傾身,盡量沒那麼好奇地問。
話音未落,“東方夫婦”的臉不約而同地紅了。
葉青盞挽起葉員外的臂腕,臉頰一片绯色,道:“我還是先扶您下去吧,這還有幾百級的石階呢。”
聞故愣在原地,輕聲喃喃:“……為人父母?”許久才回神,追上兩人,架起葉員外的另一條胳膊。
葉員外被兩人攙着,看向葉青盞,笑着道:“看着你啊,就想起了我家那閨女,也不知她以後,能不能遇到像東方公子一般的人。”今日,身邊年輕人對妻子的愛護,他是看在眼裡的。
聞言,葉青盞身子一僵,頭垂了下去,壓下眼角沁出的水霧,又擡眸看向她的父親:“當然會啊,到那時,葉員外可不要哭鼻子。”
葉劭凜一時有些晃神——方才身邊扶着他的姑娘,含笑看過來時,同自己女兒神采甚為神似,語調也如出一轍。
他大笑了幾聲。
——一定是太想女兒了。
落日的餘輝照在二人身上,聞故看着說笑的父女倆,又将目光落在葉青盞淺笑嫣然的臉龐上。心中像是許下諾言般,鄭重道:
一定會的。
***
“娘,我要在這個缸裡待多久啊?”欣欣蹲在一口大缸裡,眨眼問。
善娘滿懷歉意,卻又無可奈何,那人在的地方,是容不下她們母女的。又不能久日麻煩李大哥,再無地可去,思來想去,便隻能委屈女兒待在她做工的王府了。
“委屈欣欣了,”善娘指了指天空,“欣欣你看,日頭已經到山頂了,等它落了,娘就帶欣欣去客棧,好不好?”
欣欣悶悶不樂地點頭,抱膝坐在水缸裡。
見女兒這副模樣,善娘從袖中掏出一塊酥糖,道:“這是娘的賠罪禮。”
欣欣笑了一下,接過,看上去仍舊不開心。
想起女兒心心念念想要一個撥浪鼓,善娘撫上女兒的臉,又勸紅道:“欣欣聽話,明日娘就去帶你買撥浪鼓。”
委屈巴巴的小姑娘眼裡頓時有了光色,道:“真的嗎,娘要說話算話。”
善娘伸出手,笑道:“娘同你拉鈎。”
欣欣小拇指勾住母親的,笑着道:“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
見女兒面色開心了些,善娘将竹簍子扣在上面,不舍地離開。王家工錢給得高,但待人甚為嚴苛,若真讓他們發現自己帶着女兒來做工,别說是繼續幫工了,定會被直接趕走。她想,今日剛好到了結算工錢的時候,領了錢,又有從家裡拿出來的,便可以帶着欣欣去客棧住幾天。
善娥看着缸中的女兒,心中哀歎:欣欣當她的女兒,實在是太苦了……
缸中坐着的欣欣,透過竹簍空隙擡頭看着天,眼睛都看累了,隻盼望着太陽早點下山,娘可以早些結束做工。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聽到一陣叫嚷聲,她吓得縮起了身子,生怕别人發現她。
“跑什麼!你還敢跑!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蠢笨的豬!”王家老爺兩鬓已斑白,罵兒子的氣勢卻絲毫不減,“就那麼幾行破詩,你他娘的背了多少遍了!怎麼就背不會呢!”
六歲的王敬山嗆聲道:“我不是你生的,我是我娘生的!你都說那是破詩了,我為什麼還要背!”
“還敢提你娘?那賠錢貨老子花重金買的‘福水’不喝,盡買了那麼多香回來,沉香、檀香、松木香,還有個聽都沒聽過的淨心香,買回來有什麼用?生出來的你還不是庸才一個,毫無雅量!”
“幸好死得早,不然我王家的錢,怕是要叫她敗光……”
話未說完,王敬山一頭便撞上了他的肚子,像個小鐵牛一樣,将他喋喋不休的爹往後抵了數尺。
王老爺沒站穩,摔了個屁股蹲,在地上叫喚。
“不許說我娘!”王敬山兇巴巴地喊。
扶着腰的王老爺還想再罵幾句,卻被及時趕來的善娘扶了起來,笑着告訴他:“老爺,三夫人說,四少爺會背《出師表》了,請您過去聽聽。”
王老爺一聽,腰也不痛了,屁股也不燒了,從地上爬起來就往三夫人的别院走,邊走邊道:“我兒聰慧,我兒聰慧,我兒是天才,是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