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水畔,木屋前并排坐着三個身影。
欣欣和王敬山雙手撐着臉頰,看一身紅衣的少年給他們用水草編着蚱蜢。
這少年,和聞故,生着一張臉。
少年紅衣如殘血,一點一點滴進枝上少女的心。
葉青盞心頭顫動,用夜間也不受影響的目力,去尋他額間的赤印。
水畔前的少年擡眸,眉心刻着一瓣绯色鸢尾,妖冶又靡麗。
是他。
是夢中欲用銀劍穿江雪君之喉的,他。
***
“欣欣?”
忙了一天的善娘,貓着身子輕着腳步跑進了後院,卻見水缸的竹簍早已被人掀下。她一時心急,摔了一跤。顧不上身子的疼,将沾了土的撥浪鼓擦用手擦淨,又趕忙起身,彎腰去看水缸。
水缸中空無一人。
像是被抽走了全身血氣般,善娘跌坐在地,手裡握着的撥浪鼓落在了地上。
“我的欣欣,哪兒去了?”善娘靠着水缸,眼中沒了光彩,低首看着手中的鼓。
撥浪鼓是用來哄懷中嬰孩的,她的欣欣五歲了,卻還是念念不忘地想要一個。想來,不過是幼時從未擁有過,稍大一些,便更難以忘懷。
她總說給她買,卻總掏不出那幾文錢。
善娘轉動鼓柄,鼓聲清脆一響,敲響了她沉悶的心頭——她忽然記起欣欣這幾日始終挂在嘴邊的,小哥哥。
欣欣說那少年穿着鮮紅的衣裳,久居在竹溪鎮東頭的蒹葭水畔旁,好像在尋什麼人。
眼中重新生了光彩,善娘起身,向鎮子東邊跑去,未曾留意到她身後跟着的白衣道袍笑面狐。
狐狸像鬼魅一般,笑着跟在她身後。
王府就在竹溪鎮的東邊,離那片蒹葭地不過一裡,善娘到時,欣欣抱着紅衣少年睡得正香甜,王府的三少爺,跟在他的身後。
紅衣少年長得甚為奪目,周身梅香缭繞,氣質卻陰冷凜冽,眼神裡更是裹着寒冰。
他看了一眼婦人,視線又落向她身後。
笑面狐對上他的目光,兩手并在攏在袖袍中,向他微微彎腰,看上去謙卑有禮。
善娘不明所以,也向他身後望去,猛地向後一退。
這人跟了他多久?
少年熟練地将懷中的姑娘交給善娘,看着狐人,對善娘道:“退後。”
善娘照做,抱着欣欣,又護住王敬山,退到了他的身後。
樹上滿頭霧水的三人,各自迷蒙,一眨不眨地盯着不遠處的幾人看。
狐狸人先道:“貧道自俗世聽聞,有位紅衣少年,身懷梅香,行于人世。他自東海而來,卻掀龍宮,笞龍子,攪得東海雞犬不甯。”
話落,樹上的谪仙“哇哦”一聲,看向聞故,發自肺腑地贊歎:“做了衆仙仙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的雞犬少年是你啊,聞故少俠。”這樹他讓葉青盞施了結界,外頭看不見他們幾人,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聞故沒理他,認真看着樹下的一幕。
“貧道還聽聞,那少年生于極陰之地,一身污穢,近其身者,音信全無,故人稱,音塵絕。”笑面狐聲音不重不輕,落在在場的每個人耳中,“若貧道猜得沒錯,音塵絕,當是少年你吧。”
少年看向他,頭微微一側,烏黑的眸子中沒有半分光澤,眉心的鸢尾卻越發的紅,他道:“是我。”說話的聲音,也是極冷極冷的。
聞言,笑面狐忽而作揖,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音塵絕睨着他。
作完揖,狐狸人挺直身,道:“聽聞少俠于人世尋人?”
地上的音塵絕神色起微瀾,青枝上的聞故眉目緊蹙。
葉青盞望一眼紅衣的“他”,又看一眼白衣的他。同谪仙相視一眼,心頭的郁結散了些,困惑更多了些。
音塵絕不語。
“貧道說對了?”笑面狐自顧自言語,“貧道不才,卻偏巧知道少年所尋之人為誰?”
“你在尋你的父母。”
笑面狐不是在問,而是在答,言語中盡是肯定。
音塵絕看向他,冷眸倏然一片赤紅,道:“我不尋人,隻殺人。”
狐狸道人大笑了幾聲,道:“貧道從未算錯過人心——敢問,閣下要殺誰?”
“你。”
随着話音一道出現的,是一柄冰刃長劍,閃着寒涼銀光,劍鋒指向狐人。
笑面狐不躲不閃,就站在原地。
忽地,一道長鞭自空中劈來,卷起少年手中的長劍。
音塵絕步子向後一撤,臂腕施力,奮力收回銀劍,一陣梨花雨落在了他的身上。
樹上的衆人和抱着孩童的善娥皆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所驚,翹首去看來人——
來者是一對仙風道骨的俠客,女子将長鞭繞在了腕上,男子則如魅影般,移形換影至音塵絕身邊,封住了他的經脈,又退回了女子身邊。
笑面狐對着兩人道:“多謝救命之恩,貧道先行告辭。”離開前,他走至少年身邊,耳語:
“天邊人即是眼前人。”
狐狸人往前走了幾步,便消失在了暗夜中。
容顔不見蒼老,眉目卻染風霜的女子上前,走到少年身邊,聲音輕柔,問:“你就是音塵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