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盞似乎是被他問懵了,須臾後才問:“準備什麼?”
聞故傾身向前,目光很快地從她肚腹上掠過,耳根發燙,道:“準備好……當母親了嗎?”聲音澀啞,更添些羞赧。
方寸之距的少年,原本如病中人一般蒼白的臉上,在昏明的燭光中,忽地漫起一片桃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葉青盞總覺得,聞故的臉色越來越白,近乎剔透,唇卻紅得灼人。這樣一張臉,近觀仿佛是點了朱砂的易碎白瓷。
“準備談不上吧,明日道士問什麼,你與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互相幫襯着,扮演好一對‘新人父母’。”她知曉他在問什麼,隻當是言語表述不恰,會意即可。又見他臉色如此詭麗,忍不住問:“聞故,你身子還好吧?”
還是被她看出來了啊……
昨夜一時難捱,他向着心髒打出一掌。它們是安分了,五髒六腑卻也受到了震顫。他又記起,同陰煞簽訂的契約,時限就要到了。
他要找的新爐鼎……
聞故看向葉青盞,搖頭道:“無礙。”
葉青盞看得出,眼前人努力試從嘴角扯出一抹笑,最終卻是個快要哭了的表情,一雙眸子說紅就紅。
她心頭一緊,手捂在了他的心口上。
“騙人。”
“很疼吧。”
就像是萬千暖流,沿着筋脈涓涓而上,所到之處,破裂的髒腑血肉,被盡數療愈。
聞故感受不到疼,又似乎哪裡都在痛。
眼前人同封鎖在記憶深處的幻影忽然重合交疊,有個聲音也曾問:“疼嗎?”
他好像,記起了一些事……
許久許久,聞故回過神來,顫着聲音說:
“疼。”
“青盞,我疼。”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就像是盛夏暴烈的滂沱大雨,砸向了她的心口。
葉青盞收回了手,避開少年含淚又熾熱的目光,看向燒得正烈的燭火,眼神卻冷了下來。
有人自她回憶中走來。
滿室寂靜,又滿是旖旎。
一葉銀杏,打破兩人各自的沉默。
葉青盞彎腰,撿起自動從袖中跌落的銀杏葉。葉片上寫了竹溪鎮,又添二字:速來。
葉青盞問:“歲安縣到竹溪,若幻域不自行變化,是不是很遠啊?”
聞故擡手拂過眼角,看清上面的字後,回道:“用陰煞,很快。”契約的時限将至,但在這之前,陰煞還是要聽令于他。
聞故掌心攤開,千萬縷黑霧自他掌心孕育,開出一朵來自地獄之花。花生枝蔓,如絲如綢,将兩人攏于花心。
兩人本是并肩而站的,葉青盞卻在黑霧缭繞中,錯開了他的身。
聞故看了她一眼,心口又開始疼。
如同掉進墨池一般的黑霧蓮花,越過葉府,飛向穹宇。一路上,兩人靜默無言。
葉青盞順着方才乍然閃現的回憶,拼命思索着腦海裡那個離她遠去的背影。
聞故站在她身後,望着她的背影。
鬼門關初見之時,他便感受到了,她身上染着他的氣息。他默許她的靠近,又聽信她的諾言,不過是想查清她身上,屬于自己的氣息從何而來,更想……一點一點,誘她獻祭,成為陰煞新的爐鼎。
他想活着,找心間朦胧的身影,尋夢中千萬次想要抱住的人。
而隻有活着,才有機會解開在他污穢心頭生根作結的心魔,就像是鬼門關中迷路很久的鬼客,千難萬險也好,遍體鱗傷也罷,總歸是想要找到一條歸家的路。
可是他的家又在哪兒?
……方才稍縱即逝的幻影,又會是他夢中千萬次想要擁抱住的人嗎?
聞故不知道。
他隻知道,幻域中作了一場夫妻,若非心頭劇痛時刻提醒,他快要忘了最初來此的目的,和最初靠近她的目的。
今夜繁星閃爍,立于陰煞中央的葉青盞擡首仰望,天穹低垂,星辰仿佛唾手可得,又亮得晃眼。
而她卻是如此的茫然——殘破記憶中那個人,好像走得很決絕,讓她很難過。這個人,好像……就是身後的少年。
可是……
葉青盞回眸,一雙眸子清清冷冷,不見往日半分的溫純。
身後的少年,臉色很差,房中膚色慘白如雪,而此時,臉上卻是一片黑沉,比初見之時還要頹唐。
聞故目光對上她涼薄的眼神,心頭又是一疼。
到底怎麼了?明明方才,還好好的。
遏制住想要詢問的心,葉青盞回眸,陰煞圍成的籠,落了地。
此情此景,抱臂在樹上李知行一覽無遺,眉毛裡寫滿了兩個字——費解!平日形影不離,并肩而行的兩位年輕人,此時中間隔了有兩座山遠。
他搖頭,隻覺好難猜好難猜,年輕人的心思好難猜。
在谪仙猜不透可勁兒猜的間隙裡,葉青盞走到了他在的樹下,正要往上爬時,身後一言不發的少年,用陰煞将她平穩地送上了枝頭。
随後,自己飛身而上,站在了另一條枝上。
李知行眼珠來回轉動了下嗎,開口道:“來了,二位。”
葉青盞點頭,問:“谪仙深夜急召,有何要緊事嗎?”
李知行看向另一側枝幹站着的少年,道:“你們倆向那處看。”說着,指向一方木屋。
話音未落,聞故和葉青盞順着他所指,向那處看去,兩人的臉上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