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無的诽議比光明正大的嘲笑更讓人心慌
早九點,羅芝照常小跑進摩美大樓,踩點刷卡,坐到工位上,麻溜地低頭換鞋。
轉眼春分,門前那棵細瘦單薄的櫻花樹竟然開了花,十來朵粉嫩花瓣無視陰沉的天色,在料峭肅殺的風中勇敢搖擺,勢單力薄卻搖出了千軍萬馬的架勢,羅芝站在樹前反複端詳,在心裡描摹着花瓣的形狀,想着什麼時候能畫出來就好了。
然而一邊想着,一邊打開了python,現實又是啃代碼的一天。
臨到中午,八卦來襲,辦公室群裡忽然熱鬧起來。
隔壁咨詢執行團隊的經理Ansel辭職了,羅芝讀完群發郵件,再次感歎上班真是漲見識,什麼奇葩事兒都能遇見,繼“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的潇灑派、“想沉澱内心尋找自我”的慎獨派、“想嘗試開拓新的領域”的轉行派之後,Ansel的辭職信開天辟地,獨創一派——因為申請國内永居被拒,工作簽證又臨近過期,經過幾個月跟摩美HR、移民律師、以及公安局的斡旋交涉未果,Ansel終于決定拍拍屁股卷起鋪蓋,回自己的老家愛爾蘭去了。
此等離職派别,我們姑且稱之為“留子留不下”派。
“羅芝,吃飯去吧?”佳文叫她:“你在出什麼神呢?”
羅芝從屏幕上挪開眼睛,擡頭看佳文,語重心長地說:“還是祖國的懷抱好啊!”
佳文:……?
今天Kama請假,資管部的茶水間顯得有些冷清,但佳文是這樣的,不管有沒有觀衆,她心裡永遠有個舞台,羅芝熱飯的時候偷瞄了一眼,佳文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真絲襯衫,前襟是不規則褶皺設計,線條看似随意卻極有美感,以一種恰到好處的淩亂感,精确地遊走在優雅與時尚之間,褶皺與衣料的平整交界處别着一枚碎鑽胸針,宛如羽翼中央鑲嵌的寶石,把原本張揚紛亂的線條一瞬定住,馴服成一種秩序,點出格調,也點出靈魂。
人怎麼能優雅成這樣。
羅芝嚼着包子,誠實道:“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佳文笑:“可是我在家裡都很邋遢的,這種衣服可不能讓小貓貓看見,不然一爪子就撕碎了,每次我跟媽媽聊視頻,都是紮着丸子頭穿一身綿睡衣,我媽都要抱怨,戀愛不談孩子不生,天天抱隻貓叫寶寶,真愁人。”
羅芝是不信佳文會有“邋遢”的時候的,即便她真的頭發蓬松身穿常服,說不定也是燙過波浪之後用鲨魚夾小心夾起,以及綿睡衣下再穿一雙帶小細跟的漂亮拖鞋。
不過這話讓她想起蔬蔬,她也總是一口一個小愛貓。
不知道她最近在忙啥,好久沒聯系了。
“你就吃這麼點嗎?”羅芝瞅了瞅佳文那個還沒有她巴掌大的樂扣盒,裡面鋪滿了各種健康的……草。
羽衣甘藍,生西葫蘆,菠菜西蘭花配秋葵,頂上灑滿奇亞籽,羅芝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油鹽,但食料已經如此,就算是老幹媽來了怕是也無力回天。
“沒點毅力,真咽不下這種白人飯。”
佳文見羅芝一臉揪心,好笑地解釋:“我最近在減脂啦,要多吃膳食纖維高的抗氧化物,增加基礎代謝率,還能提高飽腹感,很健康的。”
“高膳食纖維……”羅芝重複一下,懂了:“那就是又柴又硬的白人飯。”
“我加了蘋果醋,味道很鮮。”
……那就是又苦又酸加又柴又硬的白人飯。
但羅芝知道适可而止,這話就沒再說了。
她想了想,說:“自己住的時候減肥确實容易,以前我在家想減肥,我媽總是很不耐煩,把飯硬推到我面前說吃吧吃吧,減給誰看呢,可等我吃完,她又開始嫌我胖。”
佳文驚歎道:“你不胖呀,你這麼高,這樣的身形很纖長了。”
羅芝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這不是她想表達的重點。
佳文也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也許就是單純地不想接話,畢竟不是每對母女的關系都一定惡劣。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茶水間那頭,徐塵和艾雅并肩走來,遠遠地便笑容滿面地招呼:“嗨,羅芝!”
羅芝嘴裡塞了半個包子,急忙回了一聲:唔!
兩人像是沒聽見她的窘态,依舊笑意盈盈地走近,态度熱情得有些反常:“下個月咱們公司跟金融科技協會有個聯辦的論壇,維德也要去做演講,峰會結束還有酒會呢,可以說很潮了,你感興趣不?我們組在統計人數,你想來的話我幫你拿張票啊!”
羅芝一時沒反應過來:“為啥要幫我拿?”
艾雅立刻接過話,非常體貼入微:“哎呀,譚經理還沒回來,怕你想要票沒人管嘛……當然其實你肯定能拿到票的啦,但既然咱們一起去,到時候坐一塊兒也方便,反正我們順手幫你報上也不費事,不用那麼見外啦!”
什麼叫我肯定也能拿到票?羅芝還是懵,隻能先說:“啊,好啊……好,謝謝。”
她瞅着徐塵和艾雅的背影,兩人都走遠了,羅芝還沒反應過來。
她轉回來問佳文:“自從上次我嘴瓢說錯了話,全摩美上下都在笑話我,這兩人為了避嫌,老遠見着我都繞道走,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這轉變未免也太快了,快得讓她生出一分謹慎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