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的眼圈早已泛紅,嘴唇咬得發白,幾乎顫抖。
绮芸輕輕拽她的手:“走吧,别理她。”
“别走啊。”羅芝淡淡道:“你不在了,誰還能給我逗樂子?”
她忽然起身,拉住佳文的手,語氣近乎溫柔,出口的句子卻像鈍刀子剜心:“我一直想問你,佳文……其實你根本就沒有養小貓,對嗎?”
佳文終于氣哭了。
會議室的門緩緩關上,羅芝靠回椅背,閉了閉眼。
艾雅悄悄摸過來,低歎道:“羅芝姐,你是真敢得罪人啊。”
羅芝嘴角一扯,眼睛都沒睜開:“我得罪誰了?我不過是老老實實上班,客觀指出了模型的問題而已。”
“但是你這麼做,相當于讓佳文當衆信譽掃地了啊。”
“你想多了,一份風險敞口報告而已,又不是多麼厲害的東西。”羅芝睜開眼睛笑了,她背脊依舊挺直,肩線幹淨,雙腿交疊,眼睛裡卻爬上一絲倦意。
“再說上班的日子還長着呢,信譽掉了也可以再撿起來,犯幾次錯,天塌不下來……是佳文太着急跟現狀做抵抗了。”
她望着虛空發呆,仿佛自言自語,連語氣都低沉下來:“其實我能理解她的焦慮,她沒有根基,卻渴望在摩美盡快立足,想拿到資源,站上高位,想成為公司裡舉足輕重的人——這對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所以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會不擇手段。”
停頓一下,她又繼續說下去,語氣冷靜又殘忍:“但凡一個人開始不擇手段,就注定不會是可靠的人。”
艾雅有點困惑:“可是我們來申城打拼,都是兩手空空,沒有根基的啊?”
羅芝笑了:“對,所以我們都不可靠。”
“……”艾雅一噎,這次是真的發自内心地贊歎了:“羅芝姐,你是真的厲害,你的世界觀太豁達了,整頓職場,還得靠你這樣的人才啊!”
“清舊賬而已。”羅芝閉了閉眼,面色平靜:“這筆賬不清,我心裡過不去。”
她似乎沒有多高興,反而自我嘲弄道:“說到底都是勾心鬥角的把戲,上不得台面。真正厲害的人是不需要費心想這些反擊手段的。”
艾雅呆呆的:“為什麼啊?”
羅芝:“因為真正的強大不是對抗,而是接納……隻有從心底接納了、和解了,事情才會真的過去。”
艾雅以為自己懂了:“我知道了!你說的是維德嘛!”
羅芝一怔:“啊?”
艾雅還在興緻勃勃地分析:“可是維德跟我們不一樣啊,他早就爬上管理層了,一呼百應,還有業績在手,那麼高的大老闆,就算說話再難聽也不用顧忌……”
——不,不是維德。
羅芝腦子其實浮現的是另一個身影,那人高大挺拔,深情溫和,手指纖長,掌心卻有厚繭。
但她不想說。
“好了羅芝姐,别發呆啦,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羅芝回神,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哪兒?”
“團建啊!”艾雅故意拉長語調,“新調來的總監說要加強團隊建設,今晚聚餐,要玩桌遊,還有抽獎和自由發言環節,建議風管部全員參加哦!”
以往的羅芝,在這種場合裡總是如坐針氈,要麼絞盡腦汁勉強寒暄,像個被困住的社恐人偶,要麼躲在角落,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但現在她知道了,隻要她不内耗,耗的就是别人。
于是她張嘴就是一句:“我不去。”
“啊,為什麼啊?”
“因為我對做桌遊不感興趣,所以不想去。”她說得輕描淡寫,像是說今晚不想洗頭一樣自然。
艾雅嘴巴張成一個O型。
不……還可以這樣的嗎?!
“好了,其實我明天請假了,不來上班。”羅芝微微一笑:“連着周末,我接下來三天都不在。”
“哦……哎呀懂了我懂了!”艾雅突然興奮得像個嗅到了狗血劇情的小貓:“喬爾也不在,嗷嗷嗷,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浪漫的私奔計劃?!”
羅芝一愣:“喬爾也請假了?”
難怪今天好安靜,安靜的像缺了些什麼。
“對呀!”艾雅湊近些,神神秘秘地說:“他這幾天都沒來,說是出差,但戰略部門通常不需要出差的呀。”
羅芝失笑:“你怎麼那麼關注他啊?”
“何止是我!”艾雅義正辭嚴地說,“喬爾那麼帥,公司裡多少女生都偷偷關注他呢!就上次在咖啡間,他輕輕咳了一下,立刻有兩個市場部的女生往群裡發消息,說’喬爾今天是不是感冒了’ ’他聲音聽起來有點啞,好性感啊啊啊’……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偷偷打聽他,記錄他穿的西裝顔色,猜他用的香水牌子,說不定哪天還會有人去分析他的星盤……”
羅芝:“……”
這也太離譜了。
“誰讓他那麼神秘呢……”艾雅說着,哀怨地看了一眼羅芝:“怎麼什麼好男人都叫你占了啊羅芝姐,這不公平!”
羅芝:。
摩美這個全體八卦人的氛圍還能不能整改一下了?
兩人的關系确實成了衆人皆知的話題中心,引發了同事們的各種瞎想八卦,但其實可作為真正當事人的羅芝,反而最困惑。
她也想知道,他們兩個,到底算什麼關系?
上次喬爾送她禮物,那是她從小到大收過的最用心最獨一無二的禮物,可是那禮物的名頭代表什麼呢?
上上次喬爾為她解圍,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這是我的女伴”……可是女伴又代表什麼呢?
夜色已深,窗外高樓林立,仍有幾點光線從縫隙間不甘心地擠進來,羅芝探頭去看,天橋下是遲緩的車流,尾氣在冷空氣中蒸騰起霧,紅綠燈交替閃爍,像揉皺了一張巨大的臉,模糊又倦怠。
她靠在租來的公寓沙發上,面對黑夜,突然有些孤單。
喬爾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們之間,他們的關系,還有可能……更進一步嗎?
别想了,羅芝,别再想了。
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于是拿出手機,一字一字地認真回複艾雅:“我周末要回雪城。”
“啊?”艾雅一下沒反應過來:“不年不節的,你回老家幹嘛?”
羅芝語氣平靜,卻像是一塊沉石落進深井。
“我要去找我爸爸。”
這麼多年了,我終于鼓起勇氣找他。
我有話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