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和以前一樣,這片地方一點都沒變,雨别的雕像都不曾因為歲月的流動而有所磨損。
時隔三百多年,瓦沙克終究還是踏入了這片波月古海,隻是物是人非,那位自不朽之龍隕落後的一直保持着未變之名的持明龍師丹燭已随着上一次被丹楓的“否認”而徹底消失,現在的祂隻是協助幻胧染指建木,期盼着羅浮仙舟毀滅的瓦沙克。
你為什麼如此希望羅浮仙舟的毀滅,它在哪惹到你了?
屈服于那雙寬大粗糙溫熱幹燥,寫滿了老父親的可靠手掌撫摸,奧博洛斯逐漸忘卻了瓦沙克又一次把自己丢給其他人而帶來的不滿,主動詢問自己先前從未在意過的問題。
或許算它惹到我了?或許也不算?一如先前在雅利洛下層區的回答,瓦沙克話語中的不确定再一次引起了奧博洛斯的不滿,但祂向來不在意這些。
除去許願者的話瓦沙克能聽進三分,其他人的話語祂幾乎都會當作不存在,不如說能想起對方都是一種不抱希望的期望了。
我隻是不滿多數的持明族都因為雨别用古海封印建木的決定去憎恨他,甚至去厭惡溸湍的《造像記》,不滿所有仙舟人把飲月之亂的全部罪過都推到丹楓頭上,甚至在轉世後仍用這份他本不該擔負的職責去要求丹恒。
伸手撫摸着幾乎完美雕刻出自己記憶中雨别模樣的造像基座,瓦沙克細數下來自己與不朽之龍的交集,竟足有對方五個轉世之長(或者說自己三次降維之長也可以)。
一統六國的帝王,升格而成的不朽之龍,最初轉世的雨别君,時隔千年的飲月君,還有同為列車乘客的智庫管理員。
……竟然能和你這樣肮髒腐朽的卑劣者有如此深的交情,我都替不朽感到可憐。
就當你在羨慕吧。站在記憶中那個曆代龍尊用以加固建木封印的造像前端,頭一次雙腳着地的瓦沙克不再回複腦内奧博洛斯的調侃,而是如古時為神明與君王獻上歡心演藝的舞者般踮起腳尖,祂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面前向衆人展露着自己神威的驚濤駭浪,一件又一件地褪去身上礙事的長袍外衣還有一切金屬或非金屬的裝飾物。
直至站在海潮中的瓦沙克開始随着面前驚濤駭浪的一呼一息而舞動雙手,哼唱着無人憶起的祝頌之詞時,祂的身上僅剩下一件薄如細紗的金邊白襯衫與一條貼身的黑色褲子。
而在看到瓦沙克踮腳踩上萬頃波濤,被潮水吞噬的一刻,白汀就下意識地想要沖上去攔住對方,卻被早已有所防備的達達利亞迅速抓住了手腕,用他堅實有力的雙手反手扣在她背後。
若不是達達利亞還惦記着白汀是瓦沙克的同伴,他多半還會不顧男女有别這一說法直接用肩膀抵着白汀的後背,迫使她柔軟的面頰被布滿砂石的粗糙地面摩擦破皮。
“放手……你個混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就算被達達利亞死死地按在原地動彈不得,白汀依舊在不停地掙紮着,甚至連化為人形後被她刻意隐藏的豎瞳與異于其他狐人的尖牙都再次顯露。
那是獨屬捕獵者的雙瞳,哪怕是不經意地掃過都會讓普通人寒毛豎起,但曾經身為愚人衆執行官,如今經曆了天理一戰的達達利亞又豈能與常人相比?
“我隻知道你在試圖阻止燈,試着理解祂吧。”對于自己吸引了白汀全部仇恨一事不為所動,達達利亞隻是繼續用力按住白汀,提防着她的一切行動,絲毫沒有給她掙脫束縛的可趁之機。
“不過是效仿持明龍尊施雲吟術之法,用舞蹈與祝詞短暫地解開前往鱗淵境的道路,豐饒令使又為何如此激動?”
幻胧慢悠悠的反問與達達利亞阻止的舉動讓白汀愈發确信除她以外這兩人壓根就不明白瓦沙克的事情。
或許是隻知道些許皮毛?但這都無所謂,白汀不在乎,她隻在乎瓦沙克和回應慈懷藥王的呼喚,奪回祂贈予羅浮仙舟的恩賜。
“你們誰都不知道……那家夥害怕海水,特别是像面前這種深海巨浪。”
見自己再度掙脫無果,白汀隻得咬牙切齒地道出了在場隻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但即便是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在瓦沙克的身影慢慢消失于海浪之際,浮現出對方害怕深水的記憶。
那片記憶中溢出的真實情感,就仿佛對方曾經在自己面前被海水吞噬過一樣,令人後怕。
這下輪到了達達利亞的臉色發生了不得了的變化,如果幻胧能擁有實體,那麼她的臉色恐怕都會露出平日裡不一樣的光景。
隻是前者是基于自己全然不知道瓦沙克情況的震驚與懊悔,後者則是基于似乎能突然掌握對方弱點而産生的欣喜之情。
“聽清楚了嗎,給我松開!”
達達利亞短暫的愣神自然不會逃過白汀的眼睛,她的右腳突然發力踹向對方的腹部(更準确地來說是胯部),要不是憑借敏銳的直覺松開雙手後撤,達達利亞毫不懷疑白汀的那一腳蘊含的力度,甚至能讓擁有神之心自愈能力的自己都歇息好一陣子。
來不及揉動自己因為過于用力的按壓而泛紅的手腕,白汀幾乎是兩步做一步地跑向此時僅能看見瓦沙克不停舞動身軀的浪濤,卻還是在最後距離跳海僅有一步之遙時被陣陣青黃色的火焰攔住了自己的道路。
“呵呵……雖然讓那位大人物深陷祂害怕的事情中是幻胧的不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請豐饒令使不要好心辦壞事,阻撓此次效仿之舉。”
“想必你也不願意看見豐饒星神的恩賜,一直被仙舟鎮壓于古海之下吧。”
雖然語氣是多麼地彬彬有禮,但在白汀看來幻胧的行為無疑是在她本就如熊熊烈火般燃燒的擔憂中再添上一筆薪柴,在她即将爆發的邊緣跳踢踏舞。
“滾開!”
連手上因為拉弓而被迫剪除的尖銳指爪都不再隐藏,白汀這下是動了真怒,她不再顧慮腦海内以白狐形态身處翁瓦克時的記憶在飛速流逝,放任體内的豐饒氣息将自己的血肉如泥塑形,轉變為自己最稱心的狀态。
“這便是豐饒的力量嗎,若是如此,那麼建木的力量……”幻胧的話語中無不透露着對豐饒力量的渴望,然而急速朝面門襲來的一爪,讓她不得不停下了對豐饒之力的贊歎。
方才白汀的那一下幾乎是沒有任何留手的餘地,要不是幻胧沒有形體可言,她的臉上恐怕都要多出一道不淺的抓痕。
泥人也有三分火,況且幻胧不是泥人是火焰,既然是白汀不留情面在先,那麼她自當也會以何種态度去對待對方。
達達利亞毫不懷疑,若是瓦沙克沒有在這個時刻輕吟着陌生的頌詞,如神明般降臨于兩者中,白汀與幻胧一定會不顧顔面地在龍尊雕像前進行内鬥。
“……&%@¥R!。”
背出回憶中由雨别親口傳授給自己的最後一道祝詞緩緩落于地面,還未睜眼看到自己做出把周遭海水都左右分作堅不可摧牆壁的分海壯舉,瓦沙克就如同樹樁般被樹袋熊白汀抱了個滿懷,其中還不乏包括了對方幾乎算得上鬼哭狼嚎呼喚祂的聲音。
“看到你踩上巨浪的時候我心髒都快停了,還以為你要被水淹死,留我一隻狐狸在這裡面對羅浮仙舟其他人了嗚!”
而兩者骨頭碰撞而發出的那些令人牙酸的嘎吱作響之聲,讓外人都不免懷疑白汀是不是和瓦沙克有什麼私仇,才要把對方抱得幾近粉碎性骨折的程度。
感覺仿真骨架要承受不住白汀的力度被抱斷了……瓦沙克的軀殼雖然當初沒有被阿基維利設定有窒息這個功能,但祂還是能憑借骨頭發出的嘎吱聲響判斷白汀到底用了多大的力。
是正常人無法承受的大力擁抱,也是如果不進行等價交換,自己纖細的身闆無法承受的甜蜜煩惱。
瓦沙克終于明白陪同三七看的電影裡面那些一回來就被自己家養的貓抱個滿懷的主人公是什麼感覺了,祂深有體會要是再被白汀抱下去,自己就要活生生地被壓成壓縮包了。
“要是你不在……那整個羅浮仙舟就隻有那隻黑鳥(奧博洛斯)會記得‘白汀’,而不是‘白珩’或者其他稱呼了。”
本想揪着白汀狐狸耳朵讓其起來的手微微一頓,瓦沙克最終還是沒下得去手,落于耳朵處的右手順着對方毛發生長的方向開始輕輕撫摸。
雖然完全比不上自己閑暇之餘的舔毛行為,但白汀的喉嚨裡還是傳出了綿長的嘤咛聲,不如說隻要瓦沙克把手放在耳朵上,就算再爛的技術她都會裝出很舒服的樣子。
在自認為瓦沙克看不到的視角範圍,白汀得意地看了一眼達達利亞,在看到對方失去溫度的微笑後充滿挑釁意味地吐了吐舌頭,耳朵搖得更歡了。
就像不知道自從來到羅浮仙舟後腦内時不時想起的回憶是怎麼回事,白汀也不清楚自己從見到達達利亞開始就莫名産生的敵意是從何而來,但這并不妨礙她仗着自己早于對方認識瓦沙克的優勢在那裡撒嬌,以此把瓦沙克對他的注意都分走。
仿佛就是兩隻狐狸在那無聲地争奪着主人的注意,圍觀了一切的幻胧頗有閑心地評價,她甚至為自己的偷懶圍觀行為找好了合适的借口。
就算是沉迷于“精神”的破滅,有時也要勞逸結合,欣賞一些有趣的樂子。若不是染指建木一事迫在眉睫,幻胧更樂意做一個沉默的旁觀者。
像是突然想起了來到此地的真正目的,一直沉迷撸狐的瓦沙克終于舍得把視線和雙手從面前抱着自己不願松手的白汀身上解放。
“朝這條道路往下走,一直走到最深處就是建木,在你們下去後,海水會再次合起來,淹沒除了你們以外的所有人。”
在白汀不滿的注視下,瓦沙克伸手指向鱗淵境方向,平淡地告知一人一狐一火,絲毫不提前方會有多少彎路等着他們。
“那你呢?”
達達利亞敏銳地察覺到瓦沙克的話語中未曾包含祂對自身的安排,他雖然同樣察覺到不遠處有一道陌生氣息正在襲來,更遠處還有兩雙先前在窮觀陣有過一面之緣的眼睛在凝視着這個方向,但他并不認為光是這些原因就能讓瓦沙克心甘情願地留在這裡殿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