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白汀,是隻屬于我的所有物。”
聽到瓦沙克的這句話,白汀的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
倏忽沒有告訴其他人,或者說倏忽自身也不知曉,真正的白汀一直在透過她的角度,仿若上帝視角般在漆黑的方盒子裡,靜靜地看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沉默地傾聽着所有人的發言,但她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甚至不曾生起任何反抗的想法。
她隻是繼續如同一個不會動的人偶,雙目渙散地望着台上。
直到她看到了纏鬥在一起的三人,看到了從瓦沙克鼻尖處滴落的猩紅色液體,白汀的意識終于有了些許松動。
……瓦沙克受傷了,我要去幫助祂。
無人在意的視野盲區内,白汀的手指微微彎曲,似有掙紮蘇醒的迹象。
【不行,你還不能離開這裡。】
如同囚籠般的狹小盒子中,一道翹着二郎腿,單手撐着臉頰的潔白身影自陰影中浮現,出現在白汀的身後。
若星穹在此,他們會驚訝地發現來者的面容竟與寄宿在列車鏡子上的信使毫無差别,面部皆佩戴着相同的無臉面具,衣着皆穿戴相同的衣服,就連腰部上一些小小的挂飾都一模一樣,好似從一個模闆中刻出來的相同人物。
若是這位不知名的信使與列車中的信使身處同地,恐怕饒是最喜歡帶着其他人來到鏡子面前的星與穹都無法從外貌上分辨,到底哪一位才是列車上那位仿佛有着換不完的星瓊的信使。
……你是誰,我從沒見過你。
微微擡眼正視這位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陌生人,白汀的話語中卻沒有絲毫的疑惑,她隻是面無表情地注視來者,以一種平淡的語氣将自己的疑問以陳述句的方式說出。
【‘我是誰’這個問題很重要嗎?】沒有正面回答白汀,陌生信使反其道而行,攤手重新将這份疑問抛給白汀。
【我可以是被法則抹消,被迫在時間的盡頭垂淚,回望過往的終焉王者■■■■■,也可以是逆時而行的亡靈■■,更可以是恰巧路過仙舟,出于興趣而把你的意識囚禁在此處的「焚化工」。】
旋轉着自己的食指劃出一個小小的圓圈,陌生信使毫不在意地把自己多重的真實身份透露給白汀。
雖然在白汀看來,對方每每道出稱謂的時候,自己耳邊總會響起一道嘈雜的噪音,待到祂繼續往下說的時候,噪音又仿若隻是自己幻覺般消失不見。
【你希望我是誰,那我就是誰。名字和身份都隻是一個代稱,所以這個問題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我不能讓你離開這裡(奪回自我意識)。】
本來也就沒有期望被自己剝奪了大部分思考記憶的白汀能理解自己的話語,陌生信使沒有多加糾結,打了一個響指把重點重新繞回兩者最初糾結的地方。
【外面的場面還不夠熱鬧,我怎麼能讓女主角(你)擅自離開宮殿(黑盒子),去破壞這份難得能讓未來更加駛向‘終末’的機會。】
隻是坐在那裡,這份銘刻在記憶中的傲慢便已通過陌生信使的話語讓他人一覽無餘,但被迫壓抑着情緒,被信使囚禁于這個小小牢籠中的白汀對這份毫無禮貌可言的話語沒有像先前對待奧博洛斯一樣有強烈的反應。
她隻是一言不發地呆愣站在原地,看着距離自己不遠處,黑匣子真正主人的信使。
外面紛飛的藤蔓與白茶花,還有因為自己而顯露陌生模樣的瓦沙克,甚至還有許多不是自己(白汀),卻倍感熟悉的回憶都如同找到了宣洩口般驟然浮現于腦海。
白汀此刻仿佛就像那位在垃圾桶中奇迹般覺醒了自我意識的人工機械(魯珀特),雙手痛苦地捂着臉頰,用幾乎快要哭出來的哽咽腔調不停說着,
但是瓦沙克流血了,因為我受傷了……讓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祂,看着鏡流,看着應星,看着他們互相殘殺……我做不到。
腦海内被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不斷沖刷,白汀感覺自己的本我就如同一艘搖搖欲墜的小船即将被洶湧的海浪掀翻,在名為記憶的深邃之海中陷入永恒的漫長沉眠。
她唯有不斷回憶瓦沙克肯定自己的話語,才勉強支撐着本我的小船不會就此沉淪,不會就此成為“白珩”。
在我(白汀)的記憶中,在這三百年的時間裡,隻有瓦沙克把我視為白汀,隻有祂會稱呼我為白汀,而非豐饒令使或其他人的記憶殘影(白珩)。
要是瓦沙克消失了,我(白汀)的自我一定會消失的。
出乎意料地,信使什麼都沒有說,祂隻是沉默地聆聽完白汀流露出來的真正心聲,将視線轉向了那道穿過即可以通向宇宙一切起源的黑暗,仿佛是在回憶着被自己摒棄的過往,一言不發,徒留白汀在那低聲哭泣。
【……還有一個辦法,你不是知道嗎?】
停止了哭泣,白汀愣怔地看着這位突然與自己搭話的信使,祂沒有分出一絲視線,隻是繼續長久地凝視着遠處遙不可及卻仿佛又近在咫尺的黑暗。
祂是在透過自己看到了誰?白汀不知道,隻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眼前之人似乎擁有比現在還要悲傷,更加難以接受的經曆。
【不用離開宮殿(奪回自我意識)和阻止三人戰鬥,避免瓦沙克受傷,你不是心知肚明嗎,那個兩者都毫不沖突的唯一辦法,你一直都知道,隻是不願去承認,不願去做。】
“那就這麼做。”沒有任何猶豫,甚至不曾細想這個方法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白汀一口應下,即便她仿若看到了掩藏在面具下,信使惡意滿盈的微笑。
“隻要能阻止他們間的紛争,讓瓦沙克不會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不必變成祂最讨厭的樣子的話。”
在這誰都沒有把白汀的行動放于心上的時刻,在所有人都關注着台上之時,台下間也發生了一起由觀衆主導的反抗。
猝不及防間,咽喉處傳來的撕裂性疼痛讓全身心都放在欣賞亂鬥的倏忽都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沒有一絲絲防備,倏忽都不曾想過白汀會作出此等舉動,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歎的“诶?”,喉嚨上就被白汀用口中的利齒硬生生咬走一塊不小的肉塊。
“竟然掙脫了束縛咬傷我,你這個……粗魯的後輩!”左手試圖捂住不斷從指縫中滲出血珠的大面積傷口,倏忽臉上遊刃有餘的表情終于褪下,她面露猙獰地擠出一句隻能算得上撓癢癢的謾罵,失控地把右手握緊成拳。
如同感應到倏忽因故突生的糟糕心情,白汀脖子上纏繞的繩子也随之慢慢收緊,一點一點地,将她的身體拉至懸浮的半空,意識拉入那份象征着死亡的深淵。
隻要能阻止他們間的紛争,讓瓦沙克不會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不必變成祂最讨厭的樣子的話……這樣就是最好的選擇吧。
漆黑的方盒子裡,白汀痛苦地掐住被繩子纏住而無法進行呼吸的脖子,意識模糊地望向台上一瞬間都放棄争鬥,硬生生承受了對方一擊不緻命的攻擊,朝被吊在半空中的自己跑來的瓦沙克與鏡流。
“白汀!!”/“白珩!!”
白汀頭一次知道原來就算是平常仿佛做什麼事都波瀾不驚的瓦沙克,臉上會出現如此焦急的神情,嘴巴裡會吐出如此遠超于平日說話分貝的呐喊。
而且瓦沙克就算了,你這個到現在都還是把我認成白珩的瘋女人怎麼也跟着一起跑過來……視線逐漸随着模糊的意識一同融于黑暗,白汀毫無生氣地感歎。
大概也是出于白珩的想法,白汀竟一點都不覺得鏡流的舉動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就仿佛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鏡流一定會這麼做一樣。
‘這種隻會兩敗俱傷的選擇,怎麼可能是最好啊!’
陌生卻又帶着熟悉的焦急呐喊自漆黑狹小的方盒子中驟然響起,讓意識即将完全陷入安眠,化作光點回歸虛無的白汀瞪大了雙眼。
過度的震驚讓白汀一時間忘記了脖子上傳來的繩子緊縛感,眼睜睜看着出現在這裡的第三方身影。饒是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述說,在此刻都無法彙成一句能說出口的震驚感歎。
因為出現在這裡的是早該消失的她(白珩)。
“诶?”
甚至直到最後,白汀隻來得及發出一聲與倏忽相同的疑惑之聲,她的意識瞬間就如同被放進洗衣機的髒衣服般旋轉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巨大弧度,其眩暈的程度甚至讓這個黑盒子裡另外兩者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而在漆黑的方盒子外,一隻巨大到足以遮蔽天空的水色鲸魚體劃破了天空,它以一聲遠古悠長的洪亮鲸鳴打破了這片真實與虛假的界限,也平等且不可控地改變了每一個正交彙在建木之下,彼此間相互改變的命運。
用水形劍斬斷了白汀脖子上從天上垂下的緻命蜘蛛絲,站在巨鲸寬厚的脊背上,換了一身衣服的達達利亞以公主抱的姿勢接住了止不住在咳嗽的對方。
饒是擁有着那雙黯淡無光的藍色雙眸,此刻的達達利亞就如同一顆無人媲比的啟明星,在這緊張刺激的氛圍中降臨到這片僅有戲台與台下的幻象,帶來了一線生機。
在所有人驚詫的視線下,達達利亞望向台上的焦急還未完全收斂,又面露詫異之情的瓦沙克,他深呼吸一口氣,用那份與周遭絕望氛圍格格不入的清亮嗓音朝對方喊道,
“我來找你了,燈!”
——時間跳轉至前一刻——
待到瓦沙克以一步一回頭的姿态離開自己的視線,達達利亞終于放松了下來,彎下腰開始猛烈地咳嗽。
仗着不能讓瓦沙克擔心到重返自己身旁的想法,達達利亞到底還是做了一些例如捂住嘴等試圖遮掩自己聲音的方法,隻是都聊勝于無而已。
“……好久都沒有這麼狼狽過了。”注視着手心中剛被自己咳出來的鮮血,達達利亞喃喃自語道。
他雖然對偷襲他人一事都秉持瞧不上的輕視态度,但平心而論,如果需要達達利亞這麼做,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實施。
更何況單憑剛才短暫的負傷交手,達達利亞就能判斷出那位突然占據了白汀身/體的陌生豐饒令使(倏忽)就算在正常情況下與之交手,僅使用邪眼的自己都不一定能和她打得有來有回,更别提對方還是以偷襲的手段開始這場紛争。
活像個以前在陰溝裡翻過船,現在小心謹慎到隻會先發制人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