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是沒有成功回到車上。
瓦沙克對星的決定并不感到意外,祂知曉體内藏着一顆星核的她和他都不是像自己一樣不喜歡躲避紛争的性格,先前提出的避讓建議也不過是給向來不定的「未來」産生一個新可能性的機會。
隻可惜這個幻想衍生的機會似乎并沒有變成現實的可能,也隻能是機會了。
躺在緊閉艙段内冰涼的地闆上翻了一個身,瓦沙克開始無意識地戳着一隻自己剛培養出來,全身上下都還散發濃烈芝麻香味的芝麻酥貓貓糕。
星大抵也是看出了自己無所事事的狀态多半不會給她去和阮·梅交流帶來什麼有效的正面影響,反手就塞了一塊剛從生命烘焙箱裡培養出來的稀有造物,還拜托自己幫忙培養出更多沒有收藏在圖鑒上的其他造物們。
就算瓦沙克有再多不願照顧除了白汀以外的生命的想法(奧博洛斯不需要自己照顧,祂照顧自己還差不多),但看着和丹恒有80%相似,還會發出正常貓咪不該發出的扭捏叫聲的貓貓糕,祂還是可恥地猶豫了。
好吧,至少星成功了,比那份不應該記住的失敗建議還要成功地把自己活動範圍限制在這台像電飯鍋一樣的生命烘焙箱附近。
又一次像鹹魚一樣在冰涼到可以令正常生物發抖的地闆上翻身,正對着頭頂上刺眼白熾燈的瓦沙克微微低頭,與壓在自己胸口上閃着星星眼的冰糕來了個面面相對。
“姆niu姆niu。”(地闆涼涼的,去溫暖的沙發上躺着吧。)
扭動着比自身本體還要大上不少的酥殼,與列車上某位喜歡拍照的乘客有異曲同工之處的冰糕用肉墊輕輕揪住瓦沙克的衣領,企圖把比自己大上十多倍的對方帶到被其他三隻不同種類的仙舟貓貓糕所霸占的柔軟沙發上。
就算不用看着像助聽器的機器也能夠聽懂隐藏在貓貓糕特殊語言下的關心,瓦沙克任由自己順着對方宛若螞蟻般渺小的力度慢吞吞地起身挪動着位置。
最終仿佛在冰糕自以為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的情況下,瓦沙克才像灘扶不起的爛泥般靠在沙發上繼續發呆,還不忘把手放在想躲藏起來的芝麻酥貓貓糕的酥殼殼上,防止對方轉眼就消失不見。
“miu,miumiu。”(就算在沙發上也不要忘記防寒。)
急促的貓叫聲下,浮現的是和列車上那位死都不承認糯米團與自己有多麼相似的智庫管理員相同程度的關切。
而在喵喵叫的同時,糯米團還順勢把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看上去就很保暖的毛毯,和兩隻性别相反卻叫聲相似的垃圾糕各自叼着毯子的一角,企圖替已經隻會像個死人一樣在沙發上葛優癱的瓦沙克蓋起被子。
雖然垃圾糕已經神出鬼沒到隻能在空間站的各大垃圾桶裡找到他們翻垃圾留下的蹤迹,但如果集齊冰糕和糯米糕同時在場,不管是雌性垃圾糕還是雄性垃圾糕它們都會從各種不知名的角落中竄出來,成功組成三貓羁絆。
就像現在這樣,在毯子如羽毛般輕飄飄地包裹住瓦沙克的全身,不管是糯米團還是兩隻總是會貼在一起的垃圾糕,以及最開始就生拉硬扯着對方來到沙發上休息的冰糕此刻都安靜了下來。
它們一個接一個都乖乖地從毛毯的邊邊角角鑽了進來,在靠着瓦沙克休息,給祂提供雙重加倍溫暖的時候還時不時會在毯子裡發出一些寓意着舒服的貓貓糕叫聲。
就連被瓦沙克單手限制住行動而應激到在其手下胡亂掙紮的芝麻酥,都在毛毯溫暖的包圍下逐漸停止了龇牙咧嘴的大動靜,小聲地發出了貓貓糕同款的舒服叫聲。
一時間,緊閉艙段内隻剩下此起彼伏的“姆niu”和“miu,miumiu”叫聲,甚至瓦沙克本人都差點沉浸在此刻與自己房間内有着相似溫馨氛圍的緊閉艙段,像殘破到無法戰鬥的屍體一樣再起不能。
“看起來你很閑,閑到竟然還在這個地方混吃等死。”
一道不合時宜的男聲冷硬地插/入瓦沙克與諸位貓貓糕之間剛形成不久的和睦氣氛中,宛若一把被磨得鋒利的刀子配以如同寒風般寒冷又不可避免的現實,将僞造的溫馨全然撕破。
“的确很閑,所以才能在這裡等你出現。”
挨個輕拍酥殼安撫着因為對方出現而再次喵喵直叫警示對方的貓貓糕們,瓦沙克用向後歪頭的姿勢成功看到了一個在自己眼中拿着石書以360°角度倒立站着的陌生男性,祂并不對此人無故出現在空間站以及他能夠和奧博洛斯有得一比的辛辣發言感到意外。
正如他知曉祂的存在,祂也知曉他的到來。
“星還好嗎?”
沒有在不必要的寒暄上過多浪費時間,甚至連句應有的寒暄都不曾存在,瓦沙克不是這樣的生物,來者更不是,祂們都更喜歡直入主題,盡管在此之前他們都不曾見過活着的對方。
“除了幾根頭發被隐藏真蟄蟲噴掉的黏液腐蝕以外毫發無損,你想問的就隻有這個?”
挑了挑眉,陌生男性……真理醫生維裡斯塔·拉帝奧并不意外瓦沙克僅會詢問關于星的事情,他能從公司給予博識學會的有限材料中提取出對于“瓦沙克”來說更有限的認識,自然也能通過文獻大緻概括出對方到底是有着怎樣怪異又乖張的古怪性格。
“當然。”
把明顯是警惕真理醫生警惕到尾巴毛都炸起來的糯米團和芝麻酥都放在身旁兩側安撫,包括懷裡和肩膀上都至少挂着一隻貓貓糕的瓦沙克奇怪地看了一眼面露不滿之意的對方,如實回答。
祂不明白真理醫生為什麼要因為自己的疑問而不滿,就像祂不理解對方為什麼要期待自己詢問他更多和空間站人員有關的事情。
就算已經通過材料的認知而對瓦沙克擁有了一個大緻概括的理解,但當本人在自己面前親口說出的時候,隻需一眼便能看穿對方内核本質的拉帝奧教授還是感到了些許失望。
是失望于這位與世人眼中認定的「虛數之樹」有千絲萬縷關系的界外生物竟與天才俱樂部的那些隻會孤芳自賞,隻沉浸于自我的天才一樣不會在乎他人,還是失望于瓦沙克真正的性格竟與自己所猜想的性格大差不差?
拉帝奧想大概二者皆有,一如他在加入博識學會成為真理醫生前後都在堅信着智慧與創造力并不為天才獨有,緻力于向全宇宙傳播知識來醫治名為愚鈍的頑疾一樣,在未見到瓦沙克之前,他始終抱有一絲幻想。
不需要對方在天才與庸人的抉擇間有多麼傾向庸人一方,但如果流傳寰宇千萬年的「許願機」本體能夠稍微給那些遍地都是的平凡之人垂下一瞥,讓他們愚不可及的腦子開悟……
現在一看,也還真是可悲又可笑的幻想。
雖說略有失望,但瓦沙克的态度拉帝奧也不是沒有設想過,更何況他已然知曉消除愚鈍一事絲毫沒有捷徑可走,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屬于醫者的仁心與一些屬于學者應有的嚴厲教導。
“閣下還真是一個除了這副好看皮囊以外什麼都沒有的生物。”
在幻想與現實假設兩重拉扯下,拉帝奧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将他自己對瓦沙克的評價脫口而出。
或許用“生物”一詞來形容不屬于寰宇的瓦沙克不太準确恰當,但拉帝奧不在意,瓦沙克也不在意,他和祂都默契地無視了另一個真正可以形容當下的瓦沙克的詞語。
“我不會否認你這份不遠千裡跑來空間站而給出的評價,但我并不明白阿弗利特帶來的危機已經解除,你卻還待在空間站的理由,真理醫生……或許像其他人一樣叫你維裡斯塔會比較好?”
對方意圖過于親昵地稱呼自己名字的行為讓拉帝奧下意識皺了皺眉,但出于記憶中那些仿佛被蒙上紗的片段,他也沒有嘗試去加以糾正祂的說法。
皮囊僅為表面存在的物體,能被他人用以稱呼的姓名亦是如此,這是拉帝奧和瓦沙克難得能達成的共識之一。
“不過想見識一下公司和博識學會無時無刻都在警戒的存在(瓦沙克),以此來滿足一下庸人多餘的平凡好奇心。”
拉帝奧明白在這裡對瓦沙克撒謊沒有任何益處,對方顯然還擁有以現在的自己暫時還無法用科學加以解釋的力量來證明自己話語中的真僞性,而他的性命也很寶貴,沒必要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來親身體驗界外力量。
但就算是榮獲了複數博士學位的維裡斯塔·拉帝奧也不敢保證,僅在自身面前流露出一部分真實模樣的瓦沙克是否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試探而暴露出對方在大部分時刻都在刻意隐藏,就連如山一樣厚的資料上也僅記載了點滴碎片的兇殘一面。
所以就像一個走投無路的賭徒一樣,拉帝奧在用自己僅有一次的生命作為籌碼,進行着一場能夠滿足自身旺盛好奇心的賭博。
但與賭徒還是有些他所認為的區别,至少他并沒有走投無路,但做出的新聞卻又近似走投無路。
“原來如此……那麼現在你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嗎?”
對于拉帝奧充滿學者自我主義的發言,瓦沙克沒有露出對方想象中應有的驚詫或者憤怒,祂甚至連一絲情感上的波動都沒有産生,隻是繼續以普通人會感到腦充血的向後歪頭姿勢詢問着拉帝奧。
即便自身在貓貓糕們集體炸毛般的哈氣聲中無法再接近沙發半步,拉帝奧仍然能通過可以與自身智力并肩堪稱完美的視力,從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被倒映而出的身影。
“……大概吧。”
給出了一個讓自己和他人都模棱兩可的回答,拉帝奧的思緒逐漸遠去。
雖然由遵循公司三大宗旨,還專門被吩咐去研究「虛數之樹」(其中也包括和樹有聯系的瓦沙克)的拉帝奧說這句話略顯多餘,甚至在某些特定人選看來還包含着炫耀的成分在内,但他還是要說,這不是他第一次從瓦沙克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如果那個純白無暇的生物的确能稱為瓦沙克本人的話。
這是他還是維裡斯塔·拉帝奧而非真理醫生的故事,也是他從沒有與人提起過的故事,亦是他打算把這件事一同帶進墳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