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米哈伊爾在看着你。”
置于白汀腰間的手臂微微用力收緊,以此防止懷中見到自己而過于激動的對方又一次做出較大幅度的身體擺動,造成雙雙跌倒的尴尬局面,憑借希佩的能力而在夢境中成功擁有了常人健康身軀的瓦沙克終于做到了在現實中祂比較想做的事情。
阿哈專門給自己這次降維做的人偶軀殼好是好,能打能摔還能修複,唯一的不便之處就是它那身像玻璃般一碰即碎的耐久度。
盡管知曉對方的一切都不過是基于祂在心血來潮時如同無處不在的庇護所所散發的善意來行動,自身也銘記着祂的所作所為,但瓦沙克還是忍不住像從他人手中得到了第一顆糖,如今又妄圖要求他人給予自己第二顆糖的貪得無厭之人般微微抱怨起來。
當然了,如果讓另一位當事人知道瓦沙克的抱怨,祂說不定還會發出複數的笑聲,讓身旁戴着假面的鴿子高興地哼唱起祂譜寫的歡樂頌,自身也充滿節奏感地拍手慶祝着對方竟然還知道埋怨自己,證明祂的心裡有自己,而不是隻惦記那棵要死不死的虛數之樹。
“等待/等候可是一種美德/良好傳統,我/我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鐘表匠」/逃避者。”
暫且不提瓦沙克曾經被希佩用類似的話術堵了多少次,至少這一次,祂終于學會動用自己被奧博洛斯稱為姑且還沒有變成一團漿糊(但也快了)的腦子,學以緻用地把希佩堵了回去,讓祂不得不歎氣回神,繼續面對着笑意盈盈看向自己的米哈伊爾。
但該說不說,對于那些對彼此間都知根知底的星神們來說,這已經算是一種跨越了幾個琥珀紀的偉大進步了。
“當然,我自然是懂得這個自黃昏戰争以來就流傳至今的優良傳統,但相較于我對拉紮莉娜的擔憂,這些傳統就與您裙擺上那些因穿戴者而顯得黯然失色的液态碎鑽般不值一提,以寰宇為飾的集群星之母。”
米哈伊爾對自己真情實意的稱贊讓希佩大度地原諒了他這句從本質上來說還是在暗示祂與拉紮莉娜什麼時候解綁的冒犯之意,但也僅此而已。
畢竟說到底希佩本身就沒有需要告知米哈伊爾,拉紮莉娜本人最後的願望是什麼的義務,匹諾康尼發生的一切事情也都不過是在祂微笑的默許下,于寰宇的舞台上欣然歌唱,供祂與其他高維存在們在壓軸到來前消磨光陰的娛樂節目。
祂曾經看在瓦沙克的面子與自身認為這樣比較有趣的情況下對流夢礁那些繼承了「開拓」意志,試圖動搖家族對夢境掌控的反叛者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方式暫時地放過了他們,現在自然也可以……
“現在的我/我們自然也可以因為這道轉瞬即逝/昙花一現,如同飛濺奔騰的浪花/落于信紙的文字般的興緻/趣味,輕而易舉/易如反掌地決定你/你們的生死/生命是否在此流逝,「鐘表匠」/逃避者,還有你們/「開拓」的追随者們。”
幾近擺在臉上的死亡威脅讓星穹列車裡除了被瓦沙克按在懷裡擡不起頭的白汀以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拿起武器,對準了那位看似還在保持着人畜無害模樣,面露微笑的黑發眼鏡娘。
“我現在是無名客的一員,曾經也是無名客的一員,希佩。”
過火的威脅讓瓦沙克不得不出聲提醒對方,如果祂真的要對以姬子為首的當代無名客們動手,那麼自己也會看在這層身份上保護她們。
為什麼不包括米哈伊爾?因為給予了希佩降維之軀的拉紮莉娜,她自身在潛意識裡就不會允許這種事存在,瓦沙克自然就沒有必要去做一些無謂的守護。
“好吧,既然如此……看在瓦沙克/■■■■你的份上,我不會對她們/「開拓」的追随者們出手,至少我/我們還是‘拉紮莉娜’/‘鏡子公主’的時候不會。”
微微下垂的嘴角無不表露了瓦沙克對星穹列車的維護之情讓希佩感到了些許不滿,星甚至想到了最近流行于網上的一個标準公式,可以直接套入以她的視角所見到的兩者關系。
希佩是這樣的,瓦沙克隻要簡單地出手阻止對方過火的舉動就可以,可是希佩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但這句話星還是很有眼見地沒有說出口,她可不是和希佩相熟的瓦沙克,沒有一張永久的免死金牌,這種閑話還是隻有自己和穹知道就好。
誰知道不符合現有資料上記載的仁慈,隻感覺到惡趣味與非人感十足的對方會不會在事後給自己穿小鞋。
星是這麼想的,但從某種意義上,她和穹倒也算先一步窺見了希佩從未展露在家族派系面前的一道陌生縮影。
“至于你……「鐘表匠」/逃避者,我/我們會離開「鏡子公主」/僅存于舊夢的回響的身體,讓她重回無風的寂靜之地/無夢的烏托邦,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未到時刻。”
終于用明确的話語拒絕了米哈伊爾一直在向自己提出的訴求,希佩轉而用輕柔如風的說話方式,強硬地提出了祂的要求,
“現在,向我/我們,向‘拉紮莉娜’/僅存于舊夢的回響,向「家族」/「同諧」證明你的計劃/行動并非有勇無謀/匹夫之勇吧,拉格沃克·夏爾·米哈伊爾/僅存在于記憶泡影中的「無名客」。”
哪怕沒有明說,米哈伊爾也知道這是希佩對非「家族」成員一次罕見的施舍,亦是他在這位掌控着匹諾康尼所有生命生死大權的星神面前唯一的表現機會。
“當然,集群星之母,我會向您,向拉紮莉娜體内的殘存意志,向所有的「同諧」成員都證明這一點。”
沒有因為希佩的拒絕而流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保持着一位稚童按理來說不該擁有的堅定之色,米哈伊爾微微鞠躬,仿佛他就一直在等待着希佩的這句首肯般,沒有一絲猶豫地接受了希佩的要求。
這倒是再度惹得期待着對方露出往常不同神情的希佩很是不滿,但出于自身與拉紮莉娜的約定,祂又無法對其做出任何含有“改變”意義的舉動。
祂喜歡一成不變的事物,又厭惡着在同諧光輝的普照下油鹽不進的生物,這點對任何生命體都适用,包括且不限于面前的米哈伊爾,還有此刻待在夢境最底層旁觀着一切的阿哈。
“以及,星穹列車的各位。”
好不容易讓那位性格乖戾古怪的神主短暫地安靜下來,米哈伊爾終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繼承「開拓」意志的年輕無名客,也是那輛星穹列車的現任乘客們,換上了另一幅較為和善的面容,接着在最初就被希佩打斷的對話繼續說,
“還請容我說一聲抱歉,正如賓客們都已然離場,進入告别階段的歡慶宴會從來都不會留下什麼值得一提的禮物,各位要找的「『鐘表匠』的遺産」也本就不存在,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我這位老無名客為了匹諾康尼的未來,賭/上了生前與死後的所有而設下的一盤棋局。”
隻字不提不在自身計劃中悄然降臨的希佩與突然出現的瓦沙克,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米哈伊爾充滿懷念地感歎,
“我的獵犬堅決反對我把一切都壓在不知底細的開拓派系身上,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把鐘表匠的邀請函寄到了星穹列車,也就是你們這代新生無名客手上,所以,我也不能辜負他對我的信賴。”
似乎隻要自己稍微眨一下眼,這位還在述說着自己經曆的老一輩無名客就會像故事走到了盡頭的美人魚般,在太陽的照射下心甘情願地淪為白色的泡沫。
不止是星和穹都有這樣的錯覺,包括瓦沙克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一種這樣的錯覺。
“我自然是希望你們能夠幫助匹諾康尼重回正軌,畢竟這也是我設下這盤棋局的初衷,但這個決定應當由你們來完成,就像當初的我,還有拉紮莉娜和鐵爾南都決定留在什麼都沒有的阿斯德納,為其奉獻餘生一樣,因為「開拓」的道路從來都不由他人鋪就。”
一提到跟随着自己下車的同伴們,米哈伊爾就在悄無聲息間褪去了那份經曆了滄桑百态的老成,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不少。
或許在兩位同伴都接連離開之後就沒有人告訴過他,甚至連他自身都不知道,拉格沃克·夏爾·米哈伊爾到底在思念同伴的時候會露出怎樣溫柔的微笑,以至于或多或少地都受到了拉紮莉娜情緒影響的希佩,嘴角也跟着彎起了相似的淡淡弧度。
“所以接下來,就該你們作出選擇了,是接受一位老人漫長的故事和兩件微不足道的小禮物,還是決定就此置身事外,一切都交給你們來決定。”
隻是那終歸是轉瞬即逝的真情外洩,一旦說起匹諾康尼的未來,米哈伊爾便再次将自身所有的感情宣洩都隐藏在那份得體的和善微笑之下。
“如果下定決心就推開那扇門吧,我會在這條時光走廊的盡頭,等候各位的到來。”
用瓦沙克的話來說,接下來簡直就是水到渠成的發展,哪怕星和穹突然在那耍寶說有異議,其他人也能憑借着四對二的壓倒性投票結果,推開了那扇裝載着米哈伊爾過往的大門。
此刻,所有的無名客,依附已死身軀的同諧星神,以及未知的高維存在,不論身份與地位,各自都伴着稚子縱然身死也不願遺忘的結伴記憶,放下了應有的禮節,邁出了通向這場漫長之夢終點的一步。
而那輪僅存在「鐘表匠」記憶中的滿月,也已經随着他與拉紮莉娜在月光照耀下不約而同的小憩,不會再變得殘缺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