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理想主義者。
沒有像其他人想象中那般出現多麼和諧友善的局面,這便是身為匹諾康尼三位老無名客之一的拉紮莉娜·簡·艾絲黛拉正式登上星穹列車後,對比自己要早上不久登上列車的拉格沃克·夏爾·米哈伊爾的第一評價。
在此要額外說明,拉紮莉娜對列車上其他暫時都互不相識的乘客沒有任何意見,她隻是依照着在不歡迎外人,對内人卻像鏡子般溫柔的卓瑞娜-烏爾德星系進行憶質研究時留下的壞習慣,下意識地将所有人都貼上一個标簽以便更好地記住對方。
當然了,這些不為人知的标簽日後也會跟着拉紮莉娜對當事人更深層的認知與接觸,比她書寫在随身攜帶的筆記本上的實驗總結都還更加随時随地進行進一步的更改。
但歸根結底,自诩為經典現實主義學派支持者的拉紮莉娜還是因為自己在第一面分析得出的刻闆印象,保持着一個不冷不熱,也不失禮貌的疏離态度友好地對待同為乘客,卻與自己擁有全然相反生活态度的米哈伊爾。
而米哈伊爾大概率也知曉自己在拉紮莉娜面前并不是很受對方的熱烈歡迎,很有自知之明地錯開了兩人在列車上碰面的次數。
後來他們是如何熟絡起來?
盡管相較于自身在烏爾德星系成為學者那十多年的時間,拉紮莉娜以無名客的身份所度過的時間很短,短到連星神在随手間的揮指一彈都比不上,她更是已經無法完全回憶起她與米哈伊爾還有另一位武藝高超的槍手所經曆的點點滴滴,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在不斷侵蝕記憶的憶域裡,依稀記得一些關系破冰的瞬間。
是的,算上從邊陲世界弗拉提匆匆上車,同樣被拉紮莉娜評價為盲目理想主義者的快槍手鐵爾南,他們就此在不知不覺進行下去的開拓旅程中,成為了那時候星穹列車上一道靓麗的三人風景線。
彼時的拉紮莉娜已經對身旁兩位幾乎是相見恨晚的同類型理想主義者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而那個原先挂于理想主義者面前的刻闆詞語也早就在開拓上一顆未知星球被當地土著追殺,自己被鐵爾南和米哈伊爾不約而同地各自拉起一邊手,三人逃難似地返回星穹列車避難的時候被悄然去掉。
那個時候,死裡逃生的他們紛紛都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帕姆剛拖好沒多久,甚至地闆都還是濕漉漉的車廂上,自上而下地俯視圍觀着對飛上天空的星穹列車無從下手的土著們氣到直跺腳的樣子。
興許是方才那種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刺激感還未完全消散,也興許是某些一直萦繞在三人心中的淡淡距離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消失,總而言之,就着被灰塵糊了一臉的狼狽模樣,剛經曆了一場激動人心的生死大逃亡的三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在帕姆的怒吼與瓦沙克困惑不解的注視中突然哄堂大笑起來。
大概是這個時候,都還在意氣風發年齡階段的他們才成功舍棄掉那些在初見時就保持至今的刻闆印象,成為了能夠跟随一方的決定一同留在匹諾康尼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各自都為其奉獻了餘生的摯友。
也大概是基于這個心潮澎湃的時刻,加之三人在後來經曆的種種難忘的瞬間,即便燒去了大部分記憶的靈魂已經無法再驅使曾經熟悉的肉/體塵歸塵土歸土,自幼就深受「記憶」影響的拉紮莉娜也還是遵循着潛意識裡想要回到故鄉,再見到友人一面的願望登上了永恒的幽靈船,面見了幽靈船的掌舵人之一。
讓這場僅有我一人的長夢抵達終點,讓夢醒後變成孤單一人的我再次見到憶域外發生了未知變化的他們,再次與他們共同在憶泡中沉眠,抵達與各自付出相配的結局。
這便是拉紮莉娜願意為之付出一切來實現的願望,也是希佩獲得拉紮莉娜這副被各路記憶浸泡到足以容納星神一小塊碎片的軀體需要幫她實現的願望。
畢竟說到底,普通人的脆弱身軀本身就不是以“容納星神”這種聽起來天方夜譚的目的而被法則創造出來,他們的靈魂也從來不是隻為了追随那些擁有非人力量的高維存在而被虛數之樹承認,将他們各自的命運都編織于命運織機的不同位置上。
不像瓦沙克現在那副好不容易才讓阿哈制作出來,能夠使其降維于此的人偶軀殼,貝阿朵莉絲的這具身軀早就被希佩壓榨得不剩半點可供其享樂燃燒的生命,更别提她的精神還打算在自身完全隕落前“無私奉獻”給秩序。
所以,即是即将失去依附軀體之一的希佩需要拉紮莉娜,亦是沉浸在無數人記憶中無法脫身的拉紮莉娜需要希佩。
“‘如果未來我們當中的誰要養一隻寵物增添一番生活的樂趣,不如就給那個小家夥起名加拉赫吧。’……當初在酒吧看到那隻和鐵爾南有着八分相似面孔的獵犬(加拉赫),我就知道你一定還記得他曾經在大醉時說過的那句話。”
已經無法分清現在跪趴在自己面前,用懷念的語氣述說着曾經往事的拉紮莉娜,如今她的皮下究竟是那位在興緻全無的時候随手就可以結束匹諾康尼所發生的一切鬧劇的高位星神,還是那位曾經跟着自己還有鐵爾南闖南闖北,又在戰争末期隻身消失在憶域中的前測繪師?
如今祂與她的差異正在希佩與其執掌的同諧命途雙重影響下無窮盡地縮小,即便是米哈伊爾也已經無法準确分清兩者的差距。
但回望着那道已然模糊在歲月中的溫柔目光,從對方如黑寶石般富有光澤的瞳孔中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自己時,米哈伊爾又忽然覺得這個問題的回答并不是那麼重要,能問出這種疑問的他也一定是哪根筋沒有搭上。
因為身在此處的她即是他記憶中的她(拉紮莉娜),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因為那是他以前說過的真心話,我也記得你和瓦沙克曾經說過的真心話不是嗎,和哈努努共同為流夢礁起名的拉紮莉娜小姐,還有試圖在流夢礁裡修建一處靜谧花園的瓦沙克。”
在未來無名客們給孤獨逝世的老人一些臨終關懷的隐秘空間裡,米哈伊爾終于放下了他身為“鐘表匠”必須保持的那份成熟姿态,微笑着用現在所維持的孩童模樣說出了與之相符的俏皮話。
“你把它們都變成了夢境中的現實。”
就此站在沒有被陰影覆蓋的滿月之下,注視着那些在花壇中依照着他們各自喜好而栽種的鮮花,還有抱着自己帽子坐在椅子上的米哈伊爾與他身旁的拉紮莉娜,瓦沙克的目光永遠都是那麼平靜,仿佛掀不起一絲波瀾的死水。
但不論是米哈伊爾還是拉紮莉娜都知道,面前的祂是會為了保護在阿斯德納下車的三人而與意圖接手匹諾康尼這個爛攤子的家族,乃至是造成這個爛攤子的罪魁禍首用武力來強制達成共識的家夥。
“當然,因為我的希望仍在此處,亘古不變。”
開玩笑地用自己最喜歡的一首歌的歌詞去回應瓦沙克仿若無心的平淡感慨,隻有米哈伊爾自己才知道為了把那些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真心話一一變成現實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他自己又是付出了什麼樣沉重的代價才終于等到其中兩人的姗姗歸來。
這是笨拙而又可悲的,孤身一人的作戰,但他卻甘之若饴。
“不過現在也是時候讓我這個碌碌無為的老人稍微休息一下,準備從夢中醒來了……”
仿佛是要響應米哈伊爾的這句帶有些許疲憊之意的決定,那份不該在夢境裡出現的困意就此襲上了他的心頭,為他那雙見證了百态變化的眼睛蓋上一層輕薄的毯子。
模糊不清的視角變化讓米哈伊爾下意識地握住了拉紮莉娜特地伸過來的左手,在感受到對方的的确确存在于此而非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以後,他緊繃的精神又再次放松了下來。
即便身在夢中,他也唯恐這場本不會出現的重逢僅為自己在臨終前所做的一場美夢。
“當然……就這樣安心睡去,然後又在下一個明天到來之前醒來吧,我會與你一同前往那處死無葬身之地,然後就像你和鐵爾南曾經在即将迷失之際找到了我一樣,我們一塊去尋找那個抛下我們,比我們都先一步抵達了終點的他。”
生怕打擾了那份籠罩着自身與米哈伊爾的遲來睡意般,拉紮莉娜也逐漸放緩了自己說話的語調,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緊緊地握着對方的右手。
“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三個人的休息,也不會再有人幹涉我們的決定,我和你還有鐵爾南都可以在那個清醒的世界裡再次開啟第二段「開拓」之旅,你種下的花也會于此綻放,永不枯萎。”
同樣使用了米哈伊爾最喜歡的那首歌的另一句歌詞回應了先一步邁向那處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人人都死而平等之地的對方,三人中反倒成為了最後退場角色的拉紮莉娜就着在場第三人與天空中共奏輕哼的安眠曲,輕聲述說着這些隻會在夢中實現的美好願望。
她知道的,這一部分的自己将與米哈伊爾還有鐵爾南共同陷入無果的安眠,此後寰宇中隻會留下那部分乘上了諾亞方舟的自己,還有作為報酬交給希佩使用的身軀。
但沉睡的生命因何而蘇醒?為了迎接更美好的明天。離别的生命又因何而相遇?為了讓彼此都不留遺憾。
于是在那輪不會變化的滿月照耀下,在希佩投來的瞥視與瓦沙克的輕哼下,心願已了的拉紮莉娜微笑着閉上了雙眼。
他們再也不會松開彼此間緊握的雙手。
——距「諧樂大典」開幕4系統時,多托雷的廢棄實驗室之一——
“雖然這裡大概率除了我尚未找到合适的小白鼠來進行觀察的過期實驗品以外什麼都沒有,但為了保持一下地主應盡的職責,我還是較為多餘地提問一下,你們需要喝點什麼嗎,幾位?”
假惺惺地将這句客套話明擺在在場所有人面前,被衆人盯視的多托雷對此不會感到任何愧疚,甚至還依舊保持着那份不緊不慢的模樣,伸手打開了這間實驗室裡許久不用的電路開關。
重新回到光明世界的舒适感自是不必多說,但如果自己不是被這個來曆不明,目的也不明的同諧令使強迫着帶到此處,那想必會更好。
微微眯起眼睛自我适應着從并蒂雙生的黑暗至光明的短暫過渡期,粗略地掃視了周圍一圈的丹恒突然意識到這間擁有諸多積灰實驗器材,甚至其主人肯定在這裡做過人體實驗的實驗室,按理來說是無法隐瞞其他住客乃至是那些反對他的家族成員而存在于白日夢酒店深處。
……至少它不應該存在于“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
“這裡是夢境?”
即便在涉及列車組的事情上就會變得異常慎重,丹恒也不得不根據自身所在地不該出現的瑕疵之處,得出“自己已經身在夢境”這個在波提歐和他自己看來都很不可思議的結論。
“不錯的反應能力,但得到的答案還是不夠準确。”
在稱贊他人這方面多托雷倒是很好地師承了瓦沙克不會吝啬的好習慣,但也隻有這零零散散的方面,他才會勉強獲得達達利亞乃至是希佩都承認那段二者僅維持了五年時間不到的師徒關系。
“這裡是夢境和現實的狹間,但更準确地來說,這裡‘曾經’是隻有我們(同諧令使)才能進來的地方,現在不過是因為「秩序」那段失去了至愛的主人,隻會反複獻唱過往歌謠的冗雜回聲惹出的事情,才會破例讓你們這些本就處于半夢半醒狀态下的外來客進入這裡。”
完全不意外自己的這句話會引來那位帶着奧博洛斯和丹恒額外附贈的巡海遊俠帶有各路可愛詞彙的大驚小叫,多托雷在無視他人這方面也很好地繼承了瓦沙克的壞習慣。
“言簡意赅地說,信仰「同諧」的家族裡混入了那些意圖利用星核的擴散力來篡奪「同諧」的權柄,令那位早在繁育盛行期間就已灰飛煙滅,自身卻還是在不動腦筋地追随的星神太一重現世間的「秩序」殘黨,他們打算對整個阿斯德納星系都下手。”
這個結論是多托雷當初和達達利亞還有哥倫比娅在知曉駐紮了匹諾康尼的家族中混有「秩序」殘黨的存在以後,三者在一次例行茶會的無聊之餘共同修改協商後得出的對外總結,他更是在這種無關研究的小事上懶得細究,一個标點都沒有改變,就這樣原封不動地說給丹恒和波提歐聽。
奧博洛斯不算,祂從星穹列車剛進入阿斯德納星系後就知道了這件事。
畢竟要是能夠聞到那份像剛炸出爐的爆米花般濃郁至極,又不會擁有爆米花同款味道的同諧氣息裡,猛然混入了一些聞上去和爆米花散發出來的香味大差不差,卻還是少了一份糖精撲鼻加持的人工香精味,任誰都會成為第二個在一切都尚未開始之際就知道了命運的大緻走向,對所有事都失去興趣的奧博洛斯。
“寶了個貝的,我就知道你這隻傻寶黑鳥肯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