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蕭無之離自己隻有五步遠,木羽坦誠輕聲道:“可是我不會畫畫。”
丹青主人見魔尊大駕光臨,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小小丹青軒也值得魔尊貴步臨賤地?很顯然魔尊不是來賞畫的,而是為了眼前這俊美少年郎而來!外面早有魔尊好男風的傳聞,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這少年郎好像叫……木羽,沒錯,木羽。人雖癡笨些,但貌若谪仙,比他畫過的任何一個人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也勉勉強強配得上魔尊。但自己剛剛對少年郎出言不遜……
丹青主人恨不得穿回一刻鐘前,狠狠打自己的臉,千悔萬恨。若因此惹得魔尊不悅,豈不死無葬身之地?他極度惶惶不安,硬頂着蕭無之的冰冷視線,躬身彎腰賠笑臉:“原來是魔尊大人的朋友,那化屍粉便送給木公子。木公子稍等,在下去取來。”
木羽心道:我才不是大魔頭的朋友,你别亂說……不過,自己不吭聲的話,白把化屍粉拿到手也不是不行。等等,化屍粉!當着大魔頭的面取化屍粉,不就露餡了嗎?
他心虛地偷觑一眼蕭無之,蕭無之并未露出疑惑、震驚、等你老實交代的神色,而是淡淡道:“按照你們丹青軒的規矩來。”
丹青主人:啊?
他心思電轉,很快就明白蕭無之的意思,不要強取豪奪,是要“正兒八經”地交易。但木公子不會繪畫,如何交易?
木羽直視蕭無之,一字一頓重複:“我、不、會、畫、畫。”
蕭無之口吻平靜:“試試。”
木羽深吸一口氣:???這玩意,不會就是不會,怎麼試呢?
丹青主人命下人端來上等的筆墨紙硯,擺成一排,放在木羽面前。
共有三張宣紙,丹青主人在第一張紙上寫了個“木”字,讓木羽在這個字的基礎上畫一幅畫。第二張宣紙上,他滴了一滴濃重的墨水下去,洇透宣紙,整張宣紙幾乎可以說是廢了,須木羽在這張廢紙上作畫。第三張是空白的宣紙,憑木羽随意作畫。
木羽目瞪口呆,畫畫已經要他命,還這麼有挑戰性,他怎麼可能完成?這不是純粹要他難堪丢臉嗎?他迫不得已捏着畫筆,沾了點墨水,呆立在原地,完全不知從哪裡下手。看熱鬧的人竊竊私語,無論是不是議論木羽作畫這件事,木羽都覺得無地自容,似乎所有人都看他,冷眼旁觀,奚落嘲諷,他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此時的他滿臉憋紅,不敢和任何人對視。
他恍然,哦,原來蕭無之是故意要讓他在衆人面前出醜,蕭無之和蒼山派那些捉弄他的師兄是一樣的壞心思!太壞了!
不等木羽棄筆落荒而逃,蕭無之已經走到木羽身後,輕拍他的肩膀,然後握住他捏着畫筆的手,有條不紊地落筆,以“木”字為基礎,延展出一棵棵青秀的樹木。蕭無之的手很寬大,也很修長,煞是好看,似乎天生就該作畫捧書握劍,而非以萬靈古火殺人。
他的手将木羽的手完全包住,肌膚相貼,牽引着木羽的手,共同握着那隻細長的畫筆,在宣紙上遊走,靈動自然如一隻手。青木上出現一隻隻白鳥,或是栖息在青樹,或是張開白色翅膀飛翔。
木羽蓦然想起,蕭無之對他名字的評價:秀如青木,輕似白羽。
整幅畫生命氣息濃厚,像仲春時節林間景象,引得丹青主人凝目細看,大為驚歎,沒想到魔尊不僅法術高強,繪畫本領也這般厲害,竟然也算個雅人。
第二張宣紙上正中央有一滴濃墨。蕭無之仍舊握着木羽的手,不慌不忙地取灰色畫筆渲染,勾勒出朦胧的濃霧,淡墨蜿蜒是群山連綿的方向,數隻黑色飛鳥在空中自在盤旋。
木羽不懂作畫,卻也看得出這麼畫美是美,但那滴濃墨怎麼辦呢?不管它嘛?
最後蕭無之握着木羽的手開始暈染那個墨點,繪成山頂的形狀,再以數筆勾畫出老松古木。
如此,便是霧起山腰,連綿百裡,故色淡;山頂高可接天而霧散,故色濃;正是那句“風煙俱淨,天山共色”,甯靜幽遠,美不勝收。
木羽亦忍不住在心中驚歎,蕭無之真有想法,若換了他,想一輩子也想不出這樣妙的解決辦法。果然聰明的人沒有學不好的東西。他雖整天盼着蕭無之死掉,但不得不承認,蕭無之是真的聰明絕頂,不僅法術無與倫比,繪畫技術也是一流。
第三張宣紙是自由作畫。
蕭無之仍舊貼在木羽後面,聲音低沉帶點啞:“你想畫什麼?”
木羽被蕭無之貼得後背微熱,其實不隻後背,全身都微微發熱,心跳也莫名加速,但隻能忍着,感受到蕭無之說話的氣息撲在他的臉上,溫熱如泉水,癢癢的。他不好回頭看蕭無之,便轉了轉眼珠:“我不知道。”
蕭無之帶了點誘導意味:“你想想。”
木羽認真想了想,一幅幅各式各樣的畫面在腦海裡飄過,最後道:“走不完的台階,兩側皆是桃花紛飛。”
這是他的夢境。
蕭無之微微彎腰,牽引着木羽的手在純白宣紙上作畫,每一筆都認真而緩慢,每一滴墨都仿佛凝結理不清的情緒,淡淡落下,似桃花輕飄,似細水緩流。勾、皴、擦、點、染,每一步蕭無之都閑庭信步般,悠然自得,木羽在他的感染下,心也漸漸放寬,由着蕭無之握他的手徐徐入夢,去到台階高處,去到桃花深處。
很奇怪,木羽明明覺得身心微熱,被蕭無之握着的手卻沒有出汗,也沒有感覺到蕭無之素日的冰冷低溫,他好像有了正常人的溫度,至少在當下,兩人體溫相當,互相溫暖。
木羽實則是在蕭無之的懷抱裡,似緊似松,若即若離,蕭無之的氣息始終包裹着他,萦繞在他的鼻尖。
木羽聞到蕭無之身上一種淡淡的味道,非花非木,非香非臭,說不清道不明。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這個人的味道,獨一無二。從前木羽被人嘲笑身上還有一股奶香,譏諷他稚氣未脫;蕭無之身上的氣味則全然不同,是成年男子的淡淡氣味,夾雜着那麼一些侵略性、野性。
和師兄們臭烘烘的氣味不同,蕭無之身上一點也不難聞。
這是木羽第一次距離蕭無之這麼近、這麼久,聞着聞着,竟然很快就習慣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