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吸蓦得亂了。
不論是在熒幕上亦是相處下來的這一個餘月裡,全圓佑從來是溫吞柔和的形象,即便偶爾會對她展露出一點延伸出的惡作劇,卻始終是沒有棱角的。相較于95那三位個性迥異,脾性相對來說并不那麼好掌控的哥哥,甚至和李知勳對比起來,全圓佑都是最不存在攻擊性的。
不然慕玧安不會在他面前掉以輕心,察覺到全圓佑明顯有所起伏的情緒,應當再三警惕過才回答的。平日被縱容慣了的回憶像是一種慢性毒藥,她還真當自己是Seventeen的一員了,完全忘記全圓佑隻是為了他的成員而收起所有尖刺。
大型貓科動物又不是隻會偎在暖爐邊懶洋洋偷閑,不是在陌生人靠近時,會瞬間亮出利爪嗎。
其實全圓佑話音落下後,便連催促都沒有,久久沒再說什麼别的話,不知究竟在等待她怎樣的回答。大概他是語氣比往前冷硬了太多,慕玧安又被他如此笃定的态度擾了心智,竟然連在他面前圓謊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仰着腦袋望向全圓佑,每個世界的慕玧安都聰明了一世,卻做不連在綜藝和玩笑之外的場合,堂而皇之地欺騙身邊親近的存在。那幅不着調的态度該被丢到一邊去,當下不是逃避的場合,因此慕玧安盯着那雙狐狸眼,然後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雖然不知道圓佑xi是怎麼發現的,但是——”
“我的确不是他。”
不是早晚要知道嗎,性别轉換從始至終都不是最緻命的問題,她壓根不是能承載他們信任和感情的那個人,屬于多邊形的一角早早便塌陷了。
她看到全圓佑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了顫,随即一股若有若無的壓迫感由他身上散發而來。果然親口說出來了還是不一樣,她似乎片刻間如釋重負,又在瞬間裡被更為沉重的視線注視着。帶着令慕玧安感到冰冷的陌生,全圓佑機械地重述着:“你不是他?”
“事實上,”慕玧安深吸一口氣,盡管自己的聲音止不住在微顫,還是艱難地糾正道:“我也是慕玧安沒錯,但是,我來自另一個世界。我知道這很難解釋,但是圓佑xi既然已經有了猜測,那就請先這樣相信着吧。”
沒有說是,也沒有第一時間否定,是典型的全圓佑思考方式。全圓佑語調仍舊波瀾無驚,呼吸卻明顯急促起來:“那玧安呢?是你替代了他,還是他去了别的,不在我們身邊的地方?”
“他在我的時空。”至少是全圓佑啊,不會氣急敗壞或者陰陽怪氣,悄無聲息頂替人家成員一個多月,被戳穿時不被罵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她稍微打起了些精神:“我從來到這裡之後,通過鏡子見過他兩次……啊,在說什麼啊。總歸就像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交換了時空軌迹一樣,那個能夠互相見面的媒介或者契機也沒弄清楚,但是他很好,圓佑xi可以不用太擔心。”
全圓佑明顯遲疑了一番:“在,另一個世界由女生組成的Seventeen?”
這都什麼跟什麼?慕玧安聞言也愣住了,試圖将一些擾亂氣氛的滑稽畫面從腦海中趕跑,急忙擺擺手解釋:“不是的,在我的世界Seventeen還是男子組合沒錯,不過是由十三個人組成的,我不是藝人,我隻是你們的粉絲。”
“十三個人的Seventeen.”他陷入了更長時間的怔忡,胳膊從門把手上松下來,發出“啪嗒”的脆響。全圓佑垂下眸神色不明地再度開口:“你在另一個世界是音樂制作人嗎?所以小安現在是在體驗普通人的生活,他的确會過得很好。”
隻是比起與她的對話,更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仿佛在盡全力努力說服着自己。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弟弟吧,慕玧安見不得他這幅黯然的神色,一時間心裡也五味雜陳:“是……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們的生活,會盡快想辦法和他交換回來的。”
“我也很抱歉。”一反方才過于遲鈍的反射弧,他忽然極快地接話:“雖然知道懷疑别人并不太禮貌,但是我沒辦法相信你。”
再度被全圓佑罕見的強硬震懾住了,慕玧安一句話哽在喉嚨中,此刻有些脫力地靠在身後的櫃子上,不可置信的地瞪大眼:“什麼?”
她好不容易決心放下防備,努力向他悉數坦白,敢情慕玧安在他面前艱難解釋了那麼久,他當聽個故事便過去了?
“我,和我的成員們,和你原本就是不認識的關系。更何況,你對我們也隐瞞了一個月之久,又說曾經就是我們的粉絲,還出乎意料地了解我們……”全圓佑隻是挪開視線,平靜地闡述着:“在這樣信息明顯不對等的情況下,我需要認真考慮你說的每句話。”
“一切都有待考量。”
她腦海裡好歹還帶着原主那份沉甸甸的記憶,慕玧安在這一刻終于明白,與他對話時油然而生的頹然感究竟由何而來;是因為他最喜歡的哥哥便這樣站在他面前,然後口口聲聲說着不相信他。
理智告訴她,出于對外人本能的排斥感,全圓佑這樣做并沒有錯。他們一路走來已經見過太多心懷不軌的人,在确認成員被掉包後,第一時間懷疑動機無可厚非。
可是講話怎麼能這麼不留情面呢,盡管她知曉自己完全沒有能指摘他的理由,還是被一口不上不下的氣,堵塞的渾身上下都不順暢。慕玧安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便這般生生地卡在嗓子裡,最後憋得眼尾越來越紅,最終化成一聲不争氣的嗚咽。
是任誰聽都不能随便的聲音,慕玧安知道這多少有點丢臉,還是控制不住開了閘的情緒,做了最大的努力就是将哭腔憋回去:“相不相信是你的事,随你的便。”
還以為全圓佑要面色淡然地應一聲,然後繼續他此刻的理智推論,孰料他也跟着愣了一刻,然後語調驟然間便無可奈何地軟下來:“玧安……”
徹底無視掉她也好啊,為什麼偏要打了個巴掌再給顆糖吃,一分鐘前不還說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嗎,現在幹嘛還來照顧她情緒。許是被他喚的委屈,慕玧安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眼淚,開始噼裡啪啦往下砸,索性吸着鼻子破罐子破摔:“又、又不是我想過來的,又不是我把他換走的,記憶是自己湧上來的,你……你兇我有什麼用?”
到底是她貪心了,占據了人家的身體,還想着霸占屬于原主的那份關心。可本來所有種種便與她無關,她被迫心驚膽戰地東躲西藏了一個月有餘,明明自己也在隻身一人面對陌生環境啊,怎麼能不由分說把罪責全部推到她身上。
根本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想不想穿越,要了解真相的話就去問上帝啊,慕玧安這個名字上都刻上了受害者三個大字。
全圓佑默默越過她,将桌上的抽紙抱起來,被她不留情地搶走,然後繼續抽抽搭搭地控訴:“再說我根本不認識你們,我是說現實生活裡,我……我,我怎麼可能把這種事講給你們?動動腦子吧全,全圓佑!你們除了覺得我瘋了肯定什麼都不相信……光是變成女生這點就夠奇異了,直接換了個人真的在你們的接受範疇之内嗎?”
形式在短短幾分鐘内完全調轉,換全圓佑沉默地站在一旁盯着她瞧,而慕玧安則越想越委屈,這會兒簡直是聲淚俱下地控訴,邊沒形象地涕泗橫流,邊氣得直跳腳:“難不成隻有你們覺得詭異嗎?這個世界的Seventeen才完全不是我世界裡的設定啊,我才是被最大的恐懼包圍的人,我,我難不成還要一個一個把你們揪出來罵,說你們都不對勁啊?”
“小安。”他長歎了一聲氣:“對不起,但是我沒有……”
“我才是孤家寡人的你們還欺負我,不是我說,你們人怎麼那麼多啊……”慕玧安完全聽不進去,語言系統和邏輯框架完全混亂,自顧自地抽噎着,在這個宇宙積攢的怨氣悉數在此刻發洩了出來:“我一個女生,我混在你們中間,我也很辛苦來着,都沒人考慮我的感受……”
“對不起。”
慕玧安的哭聲戛然而止,因為和全圓佑這聲的道歉一同落下的,是他生澀的一個擁抱。全圓佑雖然高了她一個頭,身形卻比她還單薄幾分,他靠近的動作又放得太輕,因此不算是多堅實溫暖的寬慰;隻是當他的聲音由耳畔傳來,又因為胸膛的一點震動傳向她四肢百骸時,慕玧安還是不受控制地心跳漏拍:“對不起,你也很孤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