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是躺太久才這樣的？”

隔着薄薄一層枕套，滾動的荞麥粒在耳畔擠壓摩擦，洪知秀的聲音因此變得遙遠而不真切。即便他的語氣聽來溫和依舊，慕玧安卻十足笃定，他如果這時轉過頭，必定能看到他那幅似笑非笑的表情：“哥，現在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病号的情況啊？”

果然感情變質了，他小時候别說染上什麼風寒腦熱，就算隻是哪天沒睡飽，洪知秀都要反複仔細确認他的狀态。現在慕玧安病來山倒，動靜大到進了醫院，他居然還有心情調笑——反正是别有深意，洪知秀總是對他了如指掌。

畢竟，慕玧安确實早沒什麼大礙了來着，這不代表他還是願意使用少有的休息時間躺平。

短暫安靜了一會兒，換洪知秀歎氣：“一定要抓着這件事不放嗎？既然聯系不上她，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不要糾結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了。”

因為深谙對視就會立刻被看穿的道理，慕玧安方才始終保持着鴕鳥埋沙的動作，渾身上下每塊肌肉都在警戒中緊繃。可洪知秀還是洪知秀，如此不費餘力地，就看透他自以為高深的層層心事。慕玧安瞬間像隻被戳洩氣的皮球，軟趴趴地朝他轉過頭去：“那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洪知秀反問。

實在沒想好該怎麼措辭，慕玧安又陷入沉默。在僵持的等待中，洪知秀露出困惑時獨有的表情，小鹿眼睛微微眯起，唇邊噙着的笑意很淡，不知是出自擔憂，還是為了準備好的訓誡詞而提前正色：“玧安，打起精神，不要折磨自己的身體了。”

果然還是平時被寵得太無法無天，稍微嚴肅那麼一丁點兒的語氣，就令慕玧安委屈又不忿，一咕噜翻身坐起來：“難道是我想發燒嗎？”

“當然不是，所以别再着涼了。”洪知秀替他掖好被角：“我們也是關心則亂，理解一下吧。她的事暫且不提，你郁悶病了可不行，要放平心态啊……”

“我知道哥肯定要和我說不要多想的話，可是就是忍不住，放空的時候會想，忙碌的時候也會在每個可以喘息的瞬間鑽進腦子裡。到底是怎麼來的，為什麼消失了？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根本沒有結果的事，明明是大家太容易放棄才錯失機會的……如果連我都決定要到此為止忘記她，她才是真的要從這個時空徹底消失了。”

本就在藥物副作用中感到困乏，頭頂的照明燈又實在晃人，他因此淚眼朦胧地吸着鼻子，看起來好不可憐。聽過他倒豆子似的激烈輸出後，洪知秀欲言又止，緊蹙的眉目因憐惜逐漸舒展，他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别哭，你又沒有錯。”

“那哥還怪我？”稍微從起伏的心緒中平息，慕玧安眼睛一睨，重新露出尖銳的爪牙：“說實話，最開始知道是穿越之後看我對她的态度，哥已經在心裡感到不認同了吧？好像非常反感和她相關的事情，不管我做什麼，在哥的标準裡都是不對的。”

精神恢複的也太快了，他聞言無奈道：“我從來沒那樣說過。”

“我會解讀Shua哥你的表情，這對我來說很簡單。”慕玧安也跟着扯了扯嘴角：“總是安靜地在旁邊聽着，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到現在為止也沒和我講過呢。尤其在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我們之中的，怎麼說——命中注定的成員之後，哥這樣的變化也會讓我感到特别不安。”

他覺得自己活在楚門的世界裡，被圍在設定好的巨大透明屏障，人生是操縱者精心布置的棋局。

“而且Shua哥，我仔細想了想，如果我們在随便别的什麼時空遇見，我們肯定會是這輩子都遇不到的陌生人。應該會從事完全不同的行業，我們甚至不會來到韓國，連一點點交集的可能性都沒有。”

目前為止于他而言來之不易的一切，都能夠通過簡單的錯位徹底推翻。

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坦白打斷了節奏，起先鐵壁銅牆、打定主意要與他解決問題的那位哥忽而愣住。談話朝難以延續的刁鑽角度偏移，慕玧安低下眼，自顧自地補充：“我感覺我現在活在駁論裡。因為我是我，我做了慕玧安會做的事情，所以獲得了目前為止的一切，那麼我又是誰？”

是同一枚硬币被抛在陽光裡的正面，還是平行宇宙裡極小概率的一種可能性？

“玧安……”

“我好像偷走了她的夢想，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補償。”難以名狀的愧慚像變質糖漿，開口時粘黏于他唇齒，滿腔盡是苦澀：“就算有這麼可貴的機會，我還是把事情弄得相當糟糕。她離開的時候還沒有上過舞台，沒有開過演唱會，哥哥們還因為我對她……總之讓她也待得不自在。”

突如其來的失聯，令她存在過的痕迹變為慕玧安環繞的噩夢，最後一幀定格在他眼前循環播放，他找不出若無其事繼續生活的理由。慕玧安努力将自己拉回正軌，踏出的每一步卻都軟綿而不具實感，仿佛陷入無限下墜的沙地。

“如果你想把在她身上發生的所有不幸攬成自己的責任，玧安，也許你真的有點生病了，需要好好休息。”

洪知秀極少在談話中扮演發言積極的角色，他更善于思考，并不熱衷幹涉他人意見，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溝通中保持着事不關己的愉悅。棱角尖銳的回應因此顯得違和，慕玧安擡起眼，洪知秀似乎有些難過：“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在經曆這些。我以為，至少在我們一起成為SEVENTEEN這件事上，你不會感到動搖來着。”

洪知秀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眸色堅定：“更高維度的問題，我想我們都沒辦法回答你。也許我也會在其他時空成為了普通人，沒有遇見你們，甚至犯下什麼錯事……但我不可能因為這些無法查證的顧慮，懷疑我現在的生活。”

“這裡是我們主宰的世界，其他平行宇宙的故事線與我們都沒有關系。你的存在、你的努力，你付出的所有，都是真實且不可替代的。”

“休息吧，玧安，”洪知秀起身關了燈，輕聲說道：“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