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腐葉堆積的黴味混着馬汗腥膻,在鼻腔裡攪成令人作嘔的漩渦。枯枝在蹄下脆響,忽然瞥見樹根處幾叢野蕨菜,我強撐着直起身子,從馬上翻下來,指尖剛觸到濕潤的菜葉,墜落的驚懼與感官沖擊草皮下那層薄土像被剝開的腐繭,整個塌陷的聲響像悶雷在耳膜炸開。身體自由落體的瞬間,風灌進喉管撕扯出慘叫,枯枝在臉頰刮出三道血痕。後背砸在坑底腐土時,尾椎骨撞上硬物的劇痛讓我眼前發黑,恍惚間聞到坑底陳年的血腥氣,混雜着某種大型動物排洩物的臊臭。手指摸到溫熱的濕黏,借着月光看清是半腐爛的狼皮,邊緣還黏着暗紅色的筋肉。
坑壁向内收攏成漏鬥狀,土質酥松如摻了砂礫的爛泥,腳掌踩上去立刻陷進三寸。我弓着腰試圖攀援,指甲摳進土縫帶出細碎的砂粒,指節在土塊棱角處刮出血珠。第三次攀爬時,坑頂突然簌簌落土,我慌忙縮成一團,碎石砸在肩胛骨迸出悶哼。泥土灌進衣領,黏在汗濕的後背,像無數小蟲在爬動。掌心血肉模糊時,我忽然摸到土壁一處方磚大小的硬塊,摳出半塊碎裂的陶片,邊緣鋒利的茬口在月光下泛着青灰——這分明是人為夯實的陷阱,獵戶為了防止獵物掙紮垮塌特意加固了坑壁。
天逐漸黑了下來,黑暗中的絕望與想要獲救的心情相交織,坑底積起潮濕的霧氣,我蜷縮着用陶片割開褲腿包紮傷口,布料吸飽血水變得沉甸甸。仰頭望着坑口那方星空,北鬥七星像懸在深淵上的明燈,喉嚨喊出的求救聲在山谷回蕩,帶起一陣夜枭的啼鳴。
忽然遠處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火把的光暈穿透黑暗,照亮坑壁上的血液。麻繩墜入坑底的瞬間,我摸到繩身粗粝的纖維間纏着山羊毛,繩結處還沾着未幹的松脂,顯然是獵人剛搓制的新繩。
"兄弟抓牢喽!"坑頂傳來帶着酒糟味的山野腔調,火光映出那人古銅色臉龐上的絡腮胡,火把柄上還串着半隻烤焦的野兔。麻繩勒進腰間的傷口時,我疼得倒抽冷氣,指甲深深掐進繩股。随着身子被緩緩拽起,褲腿蹭過坑壁帶起血痂脫落的刺痛,月光下看清那人腰間挂着牛角号,背後背着用桦樹皮裹的箭囊。
腐葉堆裡散落的尖刺紮進掌心時,我本能地蜷縮手指。腥鏽味混着泥土腥氣灌進鼻腔,這才驚覺自己已從那個深坑般的陷阱裡被拽了上來。踉跄跪倒在松軟的苔藓地上,傷口開始痛起來,疼得我眼前發黑。山風掠過樹梢的聲響中,傳來獵戶粗粝的嗓音:"兄弟,這陷阱是俺昨兒個新挖的,本想逮頭野豬過年......沒成想剛來看,倒把你給撈了上來。"他蹲下身時,沾滿松脂的鹿皮圍裙蹭過我的臉頰。我擡頭看清那張布滿溝壑的臉,眼窩深陷,右耳缺了半塊,像是被野獸咬的,絡腮胡應是許久沒打理。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托住我的後頸,手掌按在我的額頭上。
"這怕是要有點發熱,這傷得趕緊治,俺婆娘有跌打藥,保管治好你這傷。"我費勁才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微弱的"謝",便被獵戶用麻繩捆在木闆上。粗糙的樹皮蹭得後背傷口火辣辣疼,他卻哼着小調拖着木闆在泥地裡前行。颠簸中,我數着樹影斑駁的頻率,意識逐漸有些清醒。恍惚間聽見他嘟囔:"往常這陷阱都設在野豬常走的道兒上,今兒個怎偏偏進了你這麼個書生,怕是這野物都有了靈氣,學會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