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是誰說與我在一起,隻是為了好處?”韓非笑起來,心中模模糊糊記得像是有那麼一遭,卻無論如何也記不清了,“看來你喜歡這種西式的爆珠煙?”
衛國強觑着他的神色,知道韓非大抵是不記得當年的事了,但這也很正常,畢竟他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又何況,一晃眼都已經過去整整七年了:“不,”他搖頭說,“事實上,當時的我根本就不會抽煙。”
隻覺得那味道苦澀而又嗆人。
韓非看了他片刻,沒接他的話茬,轉而問:“那麼女方是?”
“是當時隔壁大隊裡的姑娘,”衛國強說想了想說,“她是本地人,父母都在機織廠裡做事。”
韓非點點頭,衛國強凝視着他,忽而開口問:“你出去以後,還會再回來這裡嗎?”
“你覺得?”
衛國強将已經裝訂好的公證材料遞過去:“我以為答案顯而易見。”
“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韓非笑了一下,伸手接過了他遞來的文件,将其裝入紙袋中,“今天多謝你了。”
衛國強起身為他開了門,喉結滾了滾,最後才開口說:“到時候......麻煩您代我向衛隊問好。”
“當然。”韓非同他一點頭,轉身将門帶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紐約,曼哈頓。
衛莊走出實驗室的時候,連廊上的挂鐘顯示此刻正值五點零八分,他把消毒的白大褂脫下來挂回标有他名字的儲物櫃,朝咖啡機所在的吧台走去的時候,迎面一位同期的研究員叫住了他:“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衛莊的眉梢動了動:“誰?”
對方摘了口罩,朝他露出一個擠眉弄眼的笑:“别裝傻了,衛,以後記得請組裡的大家吃飯。”
穿過筆直的長廊,大廳東北角的沙發上坐了一位年輕的女士,栗色的長發微微打着卷,蓬松卻又不顯淩亂,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結果,縱使今天已經是十二月底,聖誕前夕,她卻仍舊隻穿了一雙露出腳踝的裸色小高跟,杏色的連衣裙剛至膝頭,竟然還是吊脖的無袖。
衛莊掃了眼她脫下來搭在手邊的羊絨大衣,至今不太理解女人們為了風度不顧一切的執着:“不是說五點半嗎,怎麼這麼早?”
麗莎憤憤地剮了他一眼:“你難道不該誇誇我做了一下午的新發型嗎?”
“穿上你的外套。”衛莊一聳肩,邁步朝自動門推門走去。
麗莎朝他的背影比了個中指,抓起了茶幾上的手拿包跟了上去:“今天下午我爸在家,哦,”她說着,誇張地做了個鬼臉,“我簡直受不了這些啰嗦的中年男人。”
衛莊發動了轎車,借着後視鏡朝後一瞥:“泰倫斯先生怎麼了?”
麗莎作為泰倫斯的獨女,從小被其呵護備至,可謂有求必應,隻是有時候,這位愛女心切的老父親的管束未免過于寬泛了些。
“他不讓我今晚的派對上和史密斯跳舞!”
衛莊打着方向盤将車倒出去:“史密斯是誰?”
“是我的男友,”麗莎擦了淡粉色眼影的眼角抽了抽,“我記得我上周才給你看過的相片。”
衛莊隐約記得或許是有那麼回事:“我以為他叫威廉。”
“上帝啊,”麗莎朝身後的靠墊上一倒,精心維持的淑女形象霎時消散殆盡,“你平時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衛,威廉可是上上任了,去年的!”她強調說。
遇上紅燈,衛莊把車停了下來:“無論如何,泰倫斯先生昨晚囑咐過我,要在會場上看好你。”
“你怎麼能跟他站在一邊!”麗莎瞪了他一眼,卻見衛莊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立刻識時務者為俊傑地放軟了語氣,合掌朝他說,“我爸說他今晚要趕去倫敦的飛機,七點不到就要離開,你看,或許......”
她痛心疾首地作了讓步:“或許你可以陪我跳第一支開場舞,等我爸一走——”
衛莊挑眉看了她一眼,副駕上的麗莎小姐上月剛過了她的十八歲生日,和當年尚在國内的自己一樣,沖動、冒失,不計後果——但他們之間畢竟又有太多的不一樣。
這時,麗莎打開車載音響,一陣熟悉的曲調瞬間流淌而出,是一首脍炙人口的《Five Hundred Mile》:
“A hundred miles.
一百裡過後,
A hundred miles.
又一百裡,如今我已再難歸去,”
蒼老的男聲訴說般低低唱着,衛莊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遠遠看着對街交通燈上躍動的倒記數字。
他在異鄉漂泊多年,此刻再遇上這些青春期裡活力充沛的少男少女們,才恍然體悟到了韓非當年的看法與苦衷。
成長漫長,像是要叫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熬過層層曆練;卻又短暫,猝不及防地像在一念之間。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聽那綿延百裡的汽笛,聲漸遠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訴說着我已離鄉背井,不見歸期,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那綿延百裡的汽笛,一如我一聲歎息。”
麗莎小聲抱怨了一句“這電台怎麼和我爸一個品位”,伸手切了頻道。
這一秒,對街的綠燈倏而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