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的餘光在那扇可疑的門上停留了一會兒。
沈存真頓了頓,繼續大力地揉搓他的腦袋,完全把他當成了一隻不服管教的大型犬。
楚辭剛在飛機上眯了一覺,頭頂亂糟糟的,有好幾撮卷毛像惡魔的犄角似的翹起來。
那些不聽話但柔軟的角,讨好地蹭過了沈存真的掌心。
在罵罵咧咧地從壞女人手中逃開之前,楚辭垂下眼睛,竟覺得有些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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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把快裝滿的垃圾桶倒扣在桌子上,一頭紮進廢稿堆,安詳的像是死了。
他的精神狀态怎麼了?他的精神狀态很好啊,垃圾本來就該跟垃圾待在一起。
排練室的門被推開,楚辭煩得連眼皮都懶得掀:“給你三個數,不會滾我教你滾,三,二——”
他轉過身,對上了沈存真那雙因為無措而微微睜大的眼睛。
“原來是你啊……”楚辭把剛呲出來的虎牙收回去。
他覺得不太放心,又别扭地朝她扯了一下的嘴角。
楚辭天生就長着一張臭臉。
專做下作買賣的商人,骨子裡都迷信得厲害。楚旭東每次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在布滿水垢的鏡子前擡起頭,發現楚辭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漆黑的眼珠清晰地映出他的醜态,像一隻蒼白的、滲人的鬼。
不管他打得多狠,楚辭就是不笑。
等楚旭東手上沾滿了血,後怕得奪門而出,臉頰青腫的林月君半蹲在楚辭面前,輕輕觸碰他的眼角,用鑷子把嵌在皮肉裡的碎玻璃取出來,責怪又心疼地說:“你還是該多笑笑,不然将來怎麼讨女孩子喜歡。”
“誰要她們喜歡了,”疼得咬緊牙關的小楚辭梗着脖子說,“我才不在乎呢。”
看吧,人甚至不能共情小時候的自己。
沈存真沒被楚辭暴躁的模樣兇到,倒是被他強裝出來的詭異笑容吓了一跳:“方逢源說你把自己關在排練室裡兩天都沒有出門,我剛好在這邊試戲,就過來看看你。”
“哦。”楚辭拽拽地點了一下頭,心中暗爽。
“别太勉強自己,累了就歇一會兒,多到外面走走。” 夏夜微涼,沈存真在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淺綠色的風衣,長發披散下來,像又柔又韌的柳枝垂入一汪碧水。
“地下室光線暗,還不透風,待的時間久了人會發黴的。”睫毛顫動之間,她的雙眸如同拖尾的流星,燦爛得令人屏息。
她的聲音真好看,不是,真好聽。
明亮、幹淨、柔和,讓楚辭聯想到他接觸的第一門樂器,小提琴。
受林月君的影響,楚辭直到高中都在學習古典樂。
即使在玩搖滾之後,他還是認為小提琴的音色最美。
不過楚辭現在正是裝的年紀,為了維持“炫酷吉他手”的形象,他已經好久沒拉小提琴了。
“喂,你在聽我說話嗎?”沈存真的唇珠很飽滿,不笑的時候有種嘟着嘴的感覺。
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你讓我回家收一收心?”楚辭愣愣道。
沈存真生氣地跺了一下腳:“是讓你出去散一散心!”
“不要,”楚辭把自己埋回廢紙團中當垃圾,“我讨厭太陽。”
“太陽怎麼你了?”沈存真懷疑自己遇到了真的吸血鬼。
“又曬又熱,躲都躲不掉。”楚辭把印着骷髅的兜帽往頭上一扣,繼續躺屍。
“那晚上出門總行吧?”沈存真耐心地走到他身邊。
“不要。”楚辭紋絲不動,像一隻黑乎乎的繭。
“你也讨厭月亮?”沈存真無奈地半蹲下來。
“月亮一般,” 楚辭刻薄地說,“但我恨風。”
沈存真安靜了好一會兒,楚辭害怕她走了,偷偷睜開一隻眼睛。
“我幫你擋着風,”沈存真的聲音離他很近,“你可以陪我看看月亮嗎?”
附近居民投訴了大半年還沒有修好的路燈,刺啦刺啦地在黑暗中閃爍着,像恐怖電影裡意義不明的打光。
兩道人影從燈下經過。
其中一個穿得和烏鴉一樣黑,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他兩手插兜,陰暗地貼着牆根行走,若是單獨出現,恐怕會在社區引起恐慌。
另一個則像一隻好動的柳莺,她圍着黑烏鴉轉來轉去,把淺色的衣擺掄得像一對靈巧的翅膀,極大地削弱了同伴身上形同鬼魅的氣場。
冰涼的晚風直接灌進了沈存真的領口,她不由打了個噴嚏。
楚辭忍無可忍地和她交換了位置:“……你把衣服好好穿。”
他的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腦門上的三個旋又露了出來。
“我隻是恨風,又不是怕風。”楚辭高大地擋在沈存真面前,悶悶地說。
沈存真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楚辭盯着她把風衣的紐扣全部系上,兩人繼續向前。
走路的時候,沈存真光看月亮不看腳下,不停地往路邊的樹幹上撞,楚辭克制地抓着她的衣角,将她朝自己那一側拉。
而楚辭光看腳下不看月亮,他覺得夏目漱石簡直腦子有病,光是望着他和她重疊的影子,月色就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誰還管它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