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摩天輪上,他們慢慢離開地面,升入空中。摩天輪内的空間很狹小,他們相對而坐,膝蓋幾乎要靠在一起,兩個人卻都把目光移開,裝作在看窗外的風景。
不知過了多久,青木大介開口道:“我小的時候也沒來過遊樂園,後來有一段時間沉迷于所有能給我帶來感官刺激的東西,遊樂園也常來,再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就再沒來過。”
知幸很難想象他會有沉迷于感官刺激的時候,記憶中的他一直很理智,理智到不近人情。
“為什麼?”
“青春期叛逆,十六歲我就很叛逆了,把自己的頭發染得五顔六色,和同學打架,經常逃學去打電動,離家出走也是常有。”
這些對于知幸來說都是頂新鮮的事,就算是父親親口所說,他也很難想象這個男人做得出來。
“祖父不反對?”
“那時的青木家沒有現在這樣嚴格,青木家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大概是我一手促成的。”
知幸看向他,他的目光還對着窗外,然而并沒有聚焦。
“為什麼?”
“不滿。”
“不滿?”
“你現在不覺得不滿嗎?”
知幸抿了抿唇,他确實對青木家感到不滿,但是:“不滿可以逃,為什麼要讓它更加令人不滿。”
“逃不了,所以幹脆把其他人也毀掉。”青木大介的目光中流露出怨恨的兇光,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自己所作所為的答案,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坦誠,說出了真實原因。
“其他人,也包括我是嗎。”
青木大介沉默了,知幸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心中微微一痛,臉上卻帶着一絲苦笑:“在摩天輪上講這些,我走也走不了,未免太殘忍了些。”
“我知道我對你不夠好,我在努力彌補。”
青木大介對自己的兒子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他的頭,卻被知幸側臉避開了。
“不隻是對我,還有對母親,你再也沒有彌補她的機會,因為她已經死了。”
“我确實對不起天音,但我控制不住,她毀了我,你知道嗎,她毀了我,要不是被設計和她聯姻,我根本不會被困在青木家裡,不會失去……”
“她也是被設計的犧牲品,同你一樣失去自由,最後失去了生命,在我看來,她比你可憐得多。”
青木大介的話說了一半,便再也說不出來,他整個人頹唐下去,顯得枯瘦許多,折在摩天輪的座位上。
良久,他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說話的語氣還帶着一絲疲憊:“你說的對,她比我可憐的多,我再也沒有和她道歉的機會。可是我還是想要彌補你,不管你還是不是接受我為你的父親,我想盡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知幸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他的作為,他雖然還是常常會行使父親的權威,說一些傷人的話,但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将這一方面表現出來。
送花,寫賀卡,花半天的時間陪兒子過生日,逛商場,坐摩天輪,這是知幸印象裡,父親離他最近的幾天,或許他還是有一些抵觸情緒,但心中還是不自覺地被打動。
對他來說,想要的就是這麼簡單,縱使曾經對他千般不好,但現在隻要願意對他好一些,他内心就會原諒他。
“我上次說過,隻要你離我的生活遠一些,我們就能繼續保持父子關系。”
知幸别過臉,不去看自己父親帶着些神采的臉:“好,你要在沐安的公司做藝人,演電影也好出唱片也好,我都不幹涉你,你要住那個小房子裡也無所謂,偶爾回來和我一起吃頓飯好嗎?”
見知幸點了頭,青木大介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比較自然的微笑。
和江英華再次相逢與結合,他被自己冰封起來的心漸漸融化,終于再次擁有了感受幸福的能力。
前幾個夜裡,他幾乎夜不能眠,到知幸的房間裡看他藏在櫃子裡的東西,翻來覆去地看知幸從小到大的照片,他發現照片上的人實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到讓他懷疑自己真的和他認識嗎?
江英華很喜歡知幸,總是在他面前誇知幸哪裡好哪裡好,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兒子原來有這麼多優點,而自己永遠隻會貶低他。
照片上的臉越來越可喜起來,畢竟是自己親生兒子,自己曾經對他那樣不好,他卻都會留着自己給他的東西,哪怕隻是一小片糖果紙。
人到中年之後,或許真的會更加渴望親情,他漸漸明白過來,自己之所以在父母的葬禮上沒哭,是因為他在親情方面永遠是缺失的,他不愛他們,他們也不愛他。
而他的兒子,這麼小小的一個人,會因為自己的訓斥而哭泣,并不是因為懦弱,而是怕自己所愛的親人失望罷了。
這種感受讓他覺得無比的溫暖,因為一個人曾無條件愛你,不管你對他怎麼樣。
這樣一個孩子,他差一點就失去了,既然失而複得,他一定會牢牢攥着。
他越來越堅定自己應該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知幸太不懂愛了,因而陷入迷茫之中,他應該為他掃除障礙,指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