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下雨的清晨。
透過落地窗從高處俯瞰,城市宛如一幅緩緩流動的印象派油畫。
醒來後,勖嘉禮已經不在。
他就像留不住的風,停不下的雲,永遠無聲奔湧的海。
看着不斷沖刷的雨水爬過起霧的窗玻璃,鐘之夏莫名想起小林一茶的俳句,這世界如露水般短暫。
她的記憶因宿醉模糊。
但他的體溫、他的餘韻仍然殘留她身邊,仿佛輕輕閉上眼睛,就能再次感覺到他溫柔而堅定的撫摸、親吻和擁抱。
他說,我想撫平你的玫瑰刺,但我不能睡在花影裡,因為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沒關系,我隻相信現在。”
鐘之夏覺得自己大概是被豬油蒙了心。
可是回想昨日種種,此刻她仍然貪圖那點暖意,生出了不切實際的期許,摻雜塵嚣漸起的妄想。
她決定下樓。
樓下拐角有家賣瘦肉丸和炸串的小店。如果回來後他依然不在,那麼就是上天希望她醒着做人。她會遵照命運,直面恐懼。
換上衣服,化了個精神的妝,隆重地下樓。
為她開門的禮賓員非常盡責地詢問:“小姐,需要雨傘麼?”
鐘之夏:“不用。”
“可是外面在下雨。”
鐘之夏笑了笑,“那就祝我遇上好天氣。”
禮賓員不解,“雨一直在下呢,每年這個季節天氣都不太好的。”
“誰說下雨天不能成為好天氣呢?”
禮賓員擡眼看娶,方才散着一頭烏發,穿民族風的年輕女士已經走遠了,那雙亮晶晶的珠片涼鞋在踩在雨水裡,又美又任性,溫婉又驕矜,和她來時拘謹的樣子完全不同。
……
勖嘉禮結束例會返回後,房間漆黑、寂靜、空蕩,水霧朦胧的巨大落地窗像是地獄的入口。他沒來由地心慌,卻又不肯打電話給前台詢問。打開所有燈,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吸煙,散落指縫的煙灰像蝴蝶飛走時翅膀上抖落的粉末。
他冷冷地和金魚對峙,聽見雨水周而複始地輕輕下墜,寂靜,絕然,像蝴蝶綠色的血液。昨晚,在他懷裡,她就像蝴蝶被釘住翅膀那樣,輕輕地顫抖,順從地選擇和他一起墜落。
但她的血是暗紅的,像幹枯玫瑰花瓣的顔色。
她說她很疼。睜着懵懂的眼睛哭泣。又軟弱又倔強,溫暖潮濕得像瀕死沉淪的夢,内心的惆怅潮水一樣支離破碎又肆無忌憚地湧動。
他拔光了粉色玫瑰刺,占有了一隻藍色蝴蝶。但他确信,他不愛她。他不會愛上任何人,他隻是需要溫暖柔軟的美好事物來填埋内心的深淵。
再抽出一根透明玉溪,他想,也許他可以平淡地過完死寂的餘生。
“先生。”
寒冷讓他感覺窒息。似乎是幻聽了。他轉過臉,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年輕的女孩手裡捧着熱呼呼的紙袋,沖他笑。
他忽然感覺激烈的風聲奪走潰散的呼吸:“你去哪兒了。”
鐘之夏柔軟的手指遞過來一個紙杯:“我買了瘦肉丸,可香了,您要不要吃?”
勖嘉禮恍然的伸出手去,幹燥的煙草味提醒他方才的恐懼的來源。
他忽然十分厭倦。
但是鐘之夏笑着說,“當然,還有炸串。炸年糕,炸藕夾,炸琵琶腿,炸香腸……”
勖嘉禮垂眸,“都是年輕人才會喜歡的高熱量食物,可我二十八了,不年輕了,不能喜歡這些簡單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