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不能戳穿無數人苦心經營十二年的謊言。
數息後。
“你想要自由嗎?”花妄道,“一年。”
聞言,花酒藏眼裡遽然橫生出一道光,可轉念一想——
怎麼可能,十二年都被關在實驗室,談何自由。
那道光旋即又黯然下來。
“這一年你不會繼續呆在實驗室,不再受任何GPS定位追蹤,監視,監聽,可以擁有自己的隐私,吃自己喜歡的食物,穿自己喜歡的衣服,去看世界——”
花酒藏還是被他哥口中的自由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問:“真的?”
花妄成功勾起花酒藏對自由的向往。
“真的!”花妄終于看到昔日活潑好動的花酒藏分毫影子,眼底笑意微微浮現,“千真萬确。不過——你不能對任何人動心,最重要還是潔身自好。你清楚我什麼意思。”
聞言,花酒藏想:都快要走到生命盡頭,還不能談一場短暫而熱烈的戀愛嗎?
“為什麼?”他藍盈盈眼瞳裡的真摯溢出眼眶。
花妄直截了當,回答:“聖潔!”
聖潔?在死之前,遲早把它毀了。毀得一幹二淨。花酒藏心說。
花妄太了解花酒藏骨子裡叛逆的性格,不得不警告——
說話時的語氣明顯低沉而鄭重其事,道:“如果你沒了清白,你會被關進洛麗塔。我和大姐都會受到刑罰,你會眼睜睜看着我們怎麼被弄死。就像——你、我看到的爸爸媽媽那樣的死況。”
洛麗塔——一個讓白鴿天使比懼怕死亡還絕望的地方,去哪裡呆着還不如死。
可又是絕大部分白鴿天使的信仰之地。
矛盾,懼怕與信仰共存。
花酒藏聽到“洛麗塔”這個地方,害他變成祭品、沒有自由的地方,心裡有些憤怒,卻握不緊拳頭,因為洛麗塔是白鴿天使的信仰之地,他無力去抗衡多數人的信仰。
一時,想到爸媽從不信仰洛麗塔。
他不禁在心裡念叨:爸爸媽媽……還有大哥……
花酒藏想到過去爸爸媽媽被臨刑的慘狀,神經質地抖了一下,慢慢蜷縮起身子,内心叛逆的想法瞬間燒成死灰。
他腦海裡始終浮現出父親殘破身軀、肉片淩飛,母親被綁在十字架上絕望嘶吼……
他狠狠掐自己的肉,卻還是揮不去腦海裡的血腥畫面,閉上眼,腦子裡鑽出他已死大哥的俊俏面容。
他猛然睜開眼,攥緊五指。
沒錯!花酒藏還有一個哥哥。年齡最大的哥哥——上一任祭品,為愛而死,和他的愛人死在了獻祭前一天。
那時姐弟三人年齡還算小且是舊皇族,血脈高貴,沒有成為賠罪人,才得以留下三條小命。
命運弄人啊!誰都想不到洛麗塔再度挑選祭品,能夠使下一任祭品會是上一任祭品的親弟弟。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一個家,兩個祭品。六個人,三死三活。
花酒藏感到頭疼,不想再度陷入回憶中,嗫嚅道:“所以,大哥是因為不聖潔……才死的嗎?”
花妄平日裡訓斥手下的語調,毫無保留的用在此刻:“别跟我提大哥!他害死了爸媽!!”
花酒藏低垂着眼皮想:可大哥不是悲劇的釀造者啊!大哥也是悲劇的受害者。我也是。
靜默幾秒,他死氣沉沉道:“不是大哥害死了爸媽!是地獄之主。”
聞言,花妄張開的嘴唇徐徐合下了。
他猝然意識到自己的弟弟才是悲劇裡的主人公,自己不過配角一枚,有何資格評判主人公的遭遇。
多說無益。
“走,回家。”花妄變臉,莞爾一笑道,“為你的自由慶生。”
花酒藏憋在心裡快要腐爛的想法,還是被他須臾間的念想呼之一出,問:“那你呢?”知道關于花妄的秘密。
花妄不語,冷峻的臉龐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像一灘死水。
他蹲在床邊,默默給花酒藏穿鞋,漠視他自己的悲劇。
花酒藏回家後與花妄美美慶祝一番,就蒙頭大睡,第二天準點被花妄送到學校。
即便在昨日鬧出驚動一衆監考官的炸裂行為,今天依舊擺脫不了要上學的命。
花酒藏一進入教室。
看到在場的烏鴉惡魔不論男女同學,自然主動避開他,躲得遠遠。
可他覺得看向他的每一雙眼眸都寫滿了欲望和侵略。
令他極度不舒服。
——祭品對烏鴉惡魔的誘惑力。
花酒藏找到一個座位坐下。
他思索、回憶今早從校門外走進來這一路,從他身邊路過的同學個個像耗子見到貓般躲着他。
但同學瞄他的眼神依然令他……煩躁,甚至是讨厭。
然而,夜野肆讓他沒有煩躁的感覺,看他有恨無欲望。
猛然,上課鈴聲一響。
夜野肆氣喘籲籲,準點出現在教室門口。
奈何這堂專業課恰是班主任的課。
班主任也厭倦了夜野肆這個在他眼裡的差生,每日踩點進教室的糟粕行為,直接讓他站在教室門口,罰站。
還開罵——
成績成績班級倒一,上課上課天天早退,你比時鐘還準時呢!
烏鴉惡魔界的大學管理制度極其類似于高中,嚴格,罰站不少見,不同于白鴿惡魔界那種溫和的管理方式。
夜野肆平時成績确實不太佳,由于為了兼職遲到缺席而扣分。
但是,夜野肆期末成績在四百多人的學院排前十,未曾落榜過,也算佳績。
因為是劣等烏鴉惡魔,多數人刻在骨子裡隻記得他的差。
班主任訓斥的話語剛落,教室裡猝然響起一陣哄堂大笑,使花酒藏從深思中回籠思緒,擡頭目光看向夜野肆。
教室門外。
夜野肆微微擰眉,實則聽不清訓斥和奚落的嘲笑聲。
他僅憑班主任一臉愠怒之色指着門外的動作,就明白自己不能進門。
他内心卻在反抗:又給我亂扣帽子,肯定又再說我的成績。考好了還覺得我作弊!靠!壞死了!
餘光微掃,他瞥見花酒藏盯着他,旋即收回目光。
花酒藏穿越所有人的嘲笑聲,注意到站門框中的夜野肆的白色T恤上一片水紅混着黑色污泥,像是紅墨水染了污漬斑斑。
他想:他怎麼了?
他見夜野肆下颌線清晰的臉龐上布有些許沒擦幹淨的泥濘,抱在手上的外套也留有微許醒目的沙土。
還有脖子上顯眼的創可貼遮蓋牙印。
瞄到夜野肆潤紅的唇瓣,他情不自禁舔了自己的嘴唇。
視線再往下移,他看到夜野肆胸口洇出的血染紅夜野肆衣服,才明白夜野肆受傷了。
夜野肆受傷,是因為今早匆忙趕課,過馬路時被一輛出租車撞到進馬路施工地點的泥水潭裡。
還未佩戴的助聽器在防震盒裡一同被城市内澇的積水卷入下水道裡。
夜野肆越回憶越委屈,心說:倒黴透頂!我怎麼老是倒黴……每次發消息給這個臭老師請假都不批!還硬說缺席!他喵的,還想因此扣分……
思緒全在吐槽和抱怨中,他全然沒有聽到同學對他的議論。
花酒藏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是撿垃圾為生的!廢物搭配撿垃圾!那叫個完美。”
“撿垃圾為生,至少光彩。我在酒吧見過他!穿的衣服可騷了!”
“不會是賣的吧!”
……
夜野肆沒撿過垃圾,他是被外婆從垃圾堆撿到的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倒不假。
去過酒吧兼職,不說裹得嚴實,但也絲毫不露骨,一眼看上去吸睛而風騷,是因為他寬肩窄腰身材極佳,全身上下,沒什麼值得挑剔的地方。
否則,靠什麼讓一個富二代追求他長達八年之久。
謠言随着偏見,潛滋暗長。無節制信謠傳謠,難免以瘋長之勢,使诋毀蓋過真相。
花酒藏不相信這些謠言。
在流言蜚語的喧嚣聲中,在所有同學興奮伴着疑惑的注目下——
花酒藏一步又一步,走近夜野肆。
會做什麼呢?
再來一次親吻?
不合時宜與場所,當着所有人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