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了按眉心,從床上坐起,略微整理衣襟,推門而出。
院子中央整齊擺放着一箱箱紅漆木箱,丫鬟小厮們忙前忙後。送禮的那位男人抱手倚靠在杏花樹下,風姿娴雅,一轉頭,便對上鄧夷甯的目光。
李昭瀾今日穿了一身深藍織金長袍,腰間點綴着羊脂玉佩,昨日裡半披的頭發被高高束起,整個人看上去少了幾分風流輕佻,多了些許端莊沉穩。
鄧夷甯站在原地不動,李昭瀾一步一步靠近她。
“将軍,昨晚睡得可好?“
鄧夷甯站在台階上,低頭看着他,淡淡道:“殿下今日好興緻,這般大張旗鼓,倒像是要把我鄧府踏平。”
李昭瀾微微一笑,語調悠然:“哪裡的話,本殿下不過是奉太後之命,特來送聘。”
“倒是闊氣。”
“那是自然。”李昭瀾随意擺了擺手,“畢竟是迎娶我們鼎鼎有名的将軍,本殿下總得拿出點誠意。”
鄧夷甯不置可否:“既已送到,為何不早些回去?”
李昭瀾目光在她身上流連片刻,歪頭輕笑出聲:“涔涔,你我遲早要成親,何不趁此機會好生相處一番?何況今日我是來同伯父商量婚期的,豈能早走?”
鄧夷甯忽視他的稱呼,仔細端詳着他頭頂的發飾,丢下一句“簪子不錯”後轉身回了房間。
房間内有準備好的衣衫,顔色粉嫩淡雅,不是鄧夷甯喜歡的樣式。
她緩緩走到銅鏡前,靜靜望着鏡中人,目光淡然,擡手解下披風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吩咐丫鬟打了盆熱水,鄧夷甯快速收拾了一番,挑了件相對素雅的衣裳,将長發簡單束起,插了根白玉簪,比昨日少了幾分淩厲。
鄧夷甯打算去找李昭瀾,卻在路過堂屋時,聽見裡面傳來對話,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下。
“太後旨意,婚期定在下月初。”
鄧夷甯微微一頓,眉梢不動聲色地擡了擡。
“這婚房宅院,婚服李冠都還未定下,為何如此倉促?”
“您也知道,外面流言蜚語說什麼的都有,太後擔心日子久了影響不好。”李昭瀾随意笑道,“太後高瞻遠矚,宮内的昭瀾殿已修繕完畢,宮外也有一處新的宅邸。屆時大婚宴席設于宮中,當晚聽從太後旨意留在宮内,之後将軍若是想住宮外,亦随意。”
他頓了頓,繼續道:“婚服禮部的人正在修改,但畢竟時間太倉促,太後下令先用宜慧公主的婚服,今日我帶了禮部的人過來量尺,不出三日婚服便會定下。”
鄧夷甯站在門外,靜靜聽着這些話,面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色,沒有半分波瀾。
一切都安排好了。
婚期,宅院,行止,甚至是成婚之後住在哪裡,皆有定數。她是應該感激太後恩寵,竟給了她選擇的餘地。
鄧夷甯垂下眼睑,嘴角微微扯了扯,似笑非笑。
既然命運早由旁人書寫,她坦然接受就行。
從小母親就說她是個不争不搶的性子,天性灑脫,樂觀坦然,可鄧夷甯不這麼覺得。幼時在家中帶着弟弟妹妹瘋玩沒少挨罵,他們喜歡什麼,她這個做阿姐的就拱手相讓,衣物,玩具,吃食,甚至是房間。
隻要表現出喜歡,她就會讓。
家中其他長輩都說她善良懂事,就連一向嚴厲的父親,都會為了這些小事對她表示贊揚。
她記得幼時城東有一家糖鋪子,家中幾個小孩都很喜歡。後來有次母親外出帶回一些,被貪吃的妹妹一掃而光,她隻是拍了拍妹妹的頭,說了句沒關系。
再後來,等她提起想吃那家的糖時,鋪子已經關門了。
她也不是喜歡吃,就是想,總覺得别人有的自己也應該有。可直到後來去了戰場,師傅告訴她——
“夷甯,這世間本就不是公平的,若是想要什麼,就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過程方法這些都不重要,結果對就行了。”
那時候的夷甯不懂,現在的夷甯,或許是懂了。
李昭瀾站在院門外,注視着樹下的鄧夷甯。她趴在石桌上,絲毫不覺得深秋的大理石沾染的涼意,一身素衣倒顯得松散了許多。
李昭瀾勾了勾唇,邁步走入院中。
“将軍這副模樣倒是有了待字閨中的感覺。”
鄧夷甯聞聲轉頭,見是他,微微挑眉,坐直了身子,但并未起身相迎。
“殿下私闖女子閨房,這不合禮數吧?”
李昭瀾坐在她對面,從地上拈起一枚落葉,漫不經心道:“既然即将成婚,我若是不了解未來夫人的喜好,這傳出去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鄧夷甯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語氣懶散:“既然即将成婚,你我之間的禮數也就免了,殿下随意,小女子這閨房跟男子别無兩樣。”
李昭瀾招招手,示意禮部的人進來。
“太後吩咐讓本殿下帶禮部的人來量尺寸,婚服不日便會做好,屆時再進宮試穿。婚宴設在宮内,當晚留宿昭瀾殿,宮外也有一處宅院,日後你若是想搬出來也行。”李昭瀾頓了頓,“我聽你的。”
鄧夷甯腳步一頓,回頭莫名其妙看了一眼他,“砰”得一聲關上門。